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刀剑乱舞]名物帐 作者:千霁 文案 名刀逸话与撩刀日常 苏刀剑本体的独立故事,史实二设及个人理解推定要素注意 支线「大正浪漫」已完成;「平安京幻想」右转[综]今昔物语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德川理 ┃ 配角:一期一振,三日月宗近,膝丸 ┃ 其它:刀剑乱舞 ================== ☆、序   西历2205年。   图谋改变历史的「历史修正主义者」发动了对过去的攻击。   历史修正主义者具有从未来源源不断输送兵力返回过去的技术,总数号称八亿四千万。   在这种胜败分明的逆境下,时间政府握持的唯一「胜算」,是让「审神者」与诞生于刀剑的最强付丧神「刀剑男士」共同守护历史。   成为审神者的人,拥有唤醒沉睡之物内心的思念,激励他们的心灵,赋予他们战斗的力量,并为己所用的能力。   尽管神格比付丧神低,是身为神的他们之下的存在,但与此同时,审神者是刀剑的持有者。对刀剑自身而言,比起神格,自己的持有者才是真正重要的,因此会称呼审神者为「主人」、「主」。   ——以上内容,是进入时间政府任职的审神者所了解的常识。[1]   「但是,您是否考虑过,政府为什么要用『审神者』一词来称呼您这样的人?」   「所谓审神者,原是古代神道中接受神谕,解释神意之人,负有审查降神仪式中所降神明是否为他物冒充,判断其发言正邪之责。」   「虽然刀剑历来被视为主人的护身物,政府实装的刀剑男士也都具有神格,但付丧神依然是付丧神,是器物历经百年化为的精灵,天生善于诓骗人心。」   「请您务必保持戒心。」   ◇   那是意识的深海,四周是永夜般深沉的黑暗,只有手中握着的一册薄本发出淡淡光晕,提示意味非常明显。   就算是魔法少女也有丘比那个坑货提供线索,自己的人品难道差到连丘比也没有,只能看书找线索吗?   德川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任何变化,她按着眉心,反省了一会儿自己十六年的人生,感觉自己虽然没做过什么感人肺腑的好事,但也没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坏事,没道理人品差到连只丘比都不给。   想了半天想不出其他出路,她认命地低头看向手中被赋予的提示,自己寻找出路。   只见封面上用墨色书写了「刀剑名物帐」五个汉字,看起来像是记录名刀逸话的台帐。   翻开封面,进入内页,本该是序言的地方印着一行奇怪的文字:   「不珍惜刀剑的人,会被刀剑弄哭——请您牢记这一点。」   (……作者是不是有病?)   以最大善意推断,这可能是要提醒阅读者爱惜刀剑,否则会像付丧神记里的主人一样被付丧神所害,但她在本丸一向正直公平,达到他们对原主人一样的爱戴尊敬固然是不可能,那种真心流露的笑容怎么也不像是伪装。   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这番话代替序言出现在卷首的意义,尤其是还交到她这个毫无前科的尽职员工手里。   德川理再次按了按眉心,镇定情绪继续往后翻。   这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与卷首同样简略的刀帐目录,与一片空白的刀帐内容。   按常理推想,刀帐之所以空白是因为对应的刀剑尚未收集到,于是她将注意力落在了虽然简略,但却逻辑清晰的目录。   「名物三作·····················一页」   「名物集·························十五」   「名物烧失··················八十九」   很明显,这是本阿弥芍药亭本「享保名物帐」里的分类方式。   篇首的「名物三作」指的是粟田口吉光、五郎入道正宗、郷義弘三人的作品。因三人并称天下三作,在江户时代地位冠绝,故三人的作品称为名物三作,在「名物帐」里位列第一。   「名物集」是除此以外的名物合集,包括名工宗近、国永、国俊、长谷部、贞宗、光忠、青江、恒次、左文字、安纲等人所作的名物。   最后的烧失部顾名思义,是在大坂、明历火灾中烧身的名物。   (不过……页数不对。)   翻点了一遍整本空白刀帐,她用手指抚了抚书缘,冷静地整理思路。   在享保名物帐中,天下三作作品的比例约占全帐的一半。而在这本空白刀帐中,「名物三作」只占十四页,「名物集」八十八页,「名物烧失」十页,总体比例约是一比八比一。这是非常奇怪的情况。   因为理论上来说,既然把天下三作位列第一,分类又与本阿弥家相同,那就说明排列这本刀帐的人与本阿弥家持相似观点,但三卷收录刀剑的数量又与这种排列观点矛盾,这就让人无法理解了。   (话说回来,十分之八这个比例仿佛有点眼熟,一百一十二的页数也是,为什么呢?)   盯着空白刀帐沉思半晌,她手指一顿,忽然意识到这个数字与自己在时间政府任职所持的刀帐非常接近。   本丸内实装的名物三作只有名列第一的吉光刀,当时自己还感慨过藤四郎们几乎占据了全刀帐的近五分之一。   换句话说,本丸内三作以外的名物约占十分之八,这与「名物集」在整本名物帐中的比例是一致的。   假设名物帐中的刀剑与时间政府实装的刀剑一致,那么名物三作应该是未经烧身的吉光刀,合计七振,烧失刀是在大坂与明历大火中烧身的一期一振、骨喰、药研、鲶尾、宗三,合计五振,余下名物四十四振,全部乘二之后与页数恰好吻合。   (明明已经全刀了,竟然还要再来一遍。)   直觉意识到自己离开困境的方法与手中的刀帐脱不了关系,少女将空白的台帐合起收好,强压下复杂不快的情绪。   本丸里的刀帐原本有一半以上空缺,是预先留给极化刀的空位。   这本刀帐里完全空白,页数也是刀的两倍,难道也要收集一次进化一次才行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索性在原刀帐里预留三倍空位,而要开一本全新的刀帐。   不行,头越来越痛,想不下去了。   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触碰到更进一步的领域。   她伸手捂住头颅两侧,无奈地任由思维渐渐堕入无边的深海。 ☆、第一章   现世皆梦,夜梦方真。   現世は夢、夜の夢こそまこと。   ※   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寒冷。   德川理拉了拉衣服,试图让自己更暖和一点,随后,意识到环境与记忆的违和之处,她睁大眼睛,有如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般彻底清醒。   不在本丸。   陌生的环境清晰昭示着这一事实。她握紧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观察周围。   眼前是一间约十二畳大小的和室。雪白的墙壁畳席与漆黑的木框缘边对比鲜明,背光处安置着书棚与文卷箱。随手从便于拿取的高度抽出几册,艰涩的内容让她立刻皱起眉。   《金匮经》、《枢机经》、《神枢灵辖》、《六韬》。   不仅有三经这样的阴阳道经典书籍,还有历代幕府秘藏不宣的兵法书,令人不禁想起义经传里传奇阴阳师鬼一法眼的宅邸。除此以外,书棚下层的乐理书籍与文学读物也有被翻阅批注的痕迹。   怎么说呢,身家清贵的公家,不,武家子弟的感觉。阴阳术也好,兵法也好,乐理也好,都是出于兴趣与天赋才会修习。理由是家中的陈设虽然简单,规格却很高。   想到这里,德川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织绢质地的白衣蓝袴,外观与巫女的白衣绯袴非常接近,但穿在身上的感觉甚至比时间政府提供的巫女服更加轻便舒适。袖后绣有金线的三叶葵家纹,证明身体主人的姓氏和她一样,也是德川。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暂时不需要担心衣食问题了。)   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会儿心情,德川理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书册放回书棚。   (怀里沉甸甸的,装了什么吗?)   稍微冷静一点之后,更多的线索也纳入感知。   德川理伸手入怀,摸出一只漆黑涂鞘合口拵的怀刀,鲛黑涂柄上光芒一闪而过的龙形目贯看起来有些眼熟。   「物吉……?」   「是!会为您带来幸运的。」   寂静的和室内忽然响起了第二人的声音。德川理倏地转头,便见室内多出一名薄香色头发的少年,容貌与她本丸的物吉贞宗一模一样,开朗的神情与清澈的嗓音也与她的记忆完全一致。   「……」   似乎也没想到能得到她的回应,少年站在原地呆了一下,迟疑地问:「难道说,您看得见吗?」   咦,难道他以前都是在原主人看不见的情况下单方面说着话吗?   德川理眨眨眼睛,与他无言对视了一会儿,镇定开口:「刀的付丧神?」   虽然外貌与她本丸的物吉完全一致,但在她面前的少年并非穿着白底金边的精致洋服,而是江户风格的和式服装,言语中也一副第一次被人看见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提在本丸的经历,先套话比较好。   「是……」   少年仅凭本能立刻做出回答,接着,像是终于醒悟过来一般,他在她面前跪地正坐,双手放在膝盖前,伏身行礼:「初来拜见。我是物吉贞宗,虽然无铭,但是有带我上战场必能取胜的说法,是家康公十分重视的刀。」   「侍奉您家已有数代,一直承蒙您家的悉心照料,感激不尽。请允许我侍奉左右,为您带来幸运。」   说到最后,情绪恢复,物吉的脸上再次出现开朗明亮的笑容,神色里流露着对她的天然亲近。   ◇   套了一下午话之后,德川理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简而言之,她身处的地方是一个与正统历史上的江户时代类似,却有妖怪神魔横行的平行世界。继承法上与奈良朝类似,子女均有爵位及财产继承权。   相比女性活动不便的正史,这种开明平等的环境本该让她松一口气,但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原因在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不仅出身御三家笔头尾张德川家,而且是尾张家家督的嫡系子女——从物吉口中得知这一事实时,德川理眼前一黑,几乎失去站立的力量。   所谓尾张德川家,指的是德川氏支系,尾张藩主的家系,通称尾张家或尾州家。   在德川治下时代,尾张家作为御三家笔头,享有诸大名中最高家格,仅次于掌管幕府的德川将军家(宗家)。   根据德川家康的遗命,当将军家的嫡系断绝时,要从尾张家或纪伊家中挑选男子,继承将军之位。但在德川十五代将军中,并没有继承顺位最高的尾张家出生的将军,原因是尾张家自己也几乎代代面临着绝嗣的问题。   差不多从四代尾张藩主开始,无论藩主也好,嗣子也好,没有一个是长命的。甚至连分出去的支藩高须松平家也一样。尽管留在官方档案上的记录大多是病逝、食物中毒一类的原因,但意外发生的频率如此之高,只要有正常智商的人都不会相信是单纯的意外事件。   针对具有继承权的嗣子的暗杀。   基本可以这样断定。   (本以为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结果因为家格太高,反而为了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真是讽刺……)   「主上大人,您有哪里不舒服吗?」   大概是看她脸色越来越差,原本安静地跪坐在一旁侍奉的物吉忍不住开口询问,神色里充满担忧。德川理稍稍回神,本能地镇定下来,安抚下属情绪:「没事。」   停了停,又道:「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下去休息吧。」   她想独自检查一下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然而,听到她的话,物吉起先是茫然,接下来染上几分慌乱与无措:「主上大人不需要我吗?」   无用之物会被主人抛弃。   这样的认识深深铭刻在每一件物品心里,即使成为付丧神也没有任何改变。   「以主上大人的实力,确实不需要运气也能漂亮解决,但、但是……」   「不,运气和物吉我都需要。」   这是不折不扣,没有半字虚假的实话。不过,要不要让对方也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呢?   对着代代侍奉尾张家的胁差少年凝视了一会儿,德川理做出决断:「这几天我不能使用阴阳术,警戒工作全靠你努力,有什么问题吗?」   「诶!?」   ◇   彻底摊牌,把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坦白当然不可能。   但德川理认为有必要让物吉明白当前的处境。   从正统历史,以及物吉初见她时的反应来看,物吉此前应该一直在尾张德川家当主手中,被作为当主的护身物代代相传。   那么,为什么要交到她,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手上呢?   答案是她的父亲,尾张德川家的当主认为她需要这把「必胜之刀」。   「参勤时间在即,必经之路上却有冤魂作祟的传言,尾州殿下也很苦恼呢。嚓啦——」   物吉跪坐在德川理身边,用胡桃夹子将浅褐色的胡桃壳一个个夹碎。江户人嫌夹胡桃太费事,一般不吃这种坚果,而满脑子阴谋论的德川理看中包裹在壳内的果肉难以被下毒,用它来代替晚饭。   「我吃饱了。剩下的你都吃掉吧。」   「只吃这么少真的可以吗?还是让我去为您做一点、唔……」   「参勤大事,容不下一丝疏忽,我赞同尾州殿下的做法。」   把整块的胡桃肉塞进胁差少年嘴里之后,德川理用巾帕擦了擦手,举止从容优雅:「兵法所的事不用担心,我们明天就出发。」   将军与大名关系微妙,一方面幕府需要各藩支持,维持统治,另一方面藩国太强大,会反过来压制幕府,所以历代将军都喜欢找借口削减大名领地。   尾张家作为将军家亲藩,是维系德川氏政权的重要支柱,受到幕府找茬的情况远远少于其他诸藩,不过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解决还是要尽量解决。   至于她本人的职务问题。   与她事前猜想的一样,这位身体的原主人虽然在将军家直辖兵法所挂名策士,但主要还是靠家世吃饭,向上司请假的条子下午才刚刚递出去,晚上就得到了批准。   「可主上大人不能用阴阳术的话,去退治冤魂太危险了。」   「如果尾州殿下有更合适的人选,也不用千里迢迢把你送来,况且我本来也没打算用阴阳术。」   粗略翻了翻屋内的藏书,与阴阳道有关的主要是占卜吉凶,计算历法一类,祓除不祥,退治鬼神的实战类阴阳术很少。推测她的行事,大约是以谋策为主,阴阳术只用来占卜辅助。   「警卫与守护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作为贞宗最具魄力的名作,你的本事应该也不止带来幸运而已吧。剩下的事不用多想,交给我就好,我会用策术漂亮地解决掉的。」    ☆、第二章   横竖名字就在死亡名单上,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基于这样的想法,德川理吹灭行灯,拉上被子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没有做。   次日清晨,收拾好一应行李,正准备出发之前,宅邸里的下人前来禀报,道是「光常先生来了」。   「诶,是本阿弥先生呢。」   自觉负担起警卫工作的物吉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看来他听过光常这个名字。   而德川理虽然没听过光常这个名字,物吉口中的「本阿弥」她却是早有耳闻,知道那是历代以刀剑鉴定、研磨、浄拭为业的家族,出过光悦这样被誉为「宽永之三笔」的名人,家康时代就很受德川家的赏识。   另外,物吉称他「本阿弥先生」,宅邸里的下人却直接称他为「光常先生」,将他带至客厅,说明这个人和尾张家关系一般,却是屋主,也就是德川理本人的朋友。   「听说你昨晚向兵法所递了假条,申请回藩,我连茶都不敢喝,立刻快马加鞭赶来,总算是赶上了。」   在客厅等候的光常站起来笑着和她问候,言谈间神色轻松,态度熟络,看来两人的关系如她所料,是光源氏与头中将一般的好友。   「尾张家还不至于吝啬到连一杯茶也不肯给。」   或许是受到身体原主的影响,德川理对他先入为主地带有好感,很自然地接话调侃,露出微笑:「什么风把你吹来这里?」   「还不是为了你家的事。」   「哦?」   「是贵府家老日前送来的藏刀,说是下人拿出来,准备进行保养的时候忽然发现怎么也无法将刀拔出刀鞘,所以送到我这里,看看是否有什么问题。」   说话间,光常打开随身带来的刀箱,取出一柄装在白木鞘里的藏刀。   这种白木制成的刀鞘被称为白鞘,外形朴实无华,又不利用使用,唯一的优点是透气性远胜于坚实厚重的真剑鞘,用来保存不常使用的藏品刀再好不过。   德川理顺着他的动作双手接过,便见白鞘上清晰写着「仁一ノ二十六」几个字。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尾张德川家收藏刀的习惯记号,由五常「仁义礼智信」中的一字与数字结合而成,排序上大致遵循数字越小,重要性越高的规律。德川家康作为战国乱世的终结者,收集的名刀世传有千口之多,记录在册也有七百七十口。家康逝后,所有遗物按分物帐分给将军家与御三家,其中,尾张家分得刀剑四百余口,而这把刀在四百余刀中被标记为1-26,毫无疑问是非常贵重的刀。   「我试过拔刀,但和送来的描述一样,怎么也无法拔出。观察鞘口,并没有黏连或是锈蚀的痕迹,理论上不该如此,但事实就这么摆在眼前,我也不得不信。」   「这样啊。」   听他这么说,德川理眨眨眼睛,握住刀柄,试探性地向外拔了拔。   只听仓地一声,一片寒光倏然闪现,清冽耀眼。   客厅内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闭了闭眼,避开骤然进入视线内的强光,随后面面相觑。   「拔不出?」   「别问我,我不知道……」   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为了找点话题,摆脱尴尬,两人默契地将目光落到了完全出鞘的刀剑上,并再次不约而同地失去声音。   呈现在两人视线内的是一把典型镰仓风格的太刀。   在刀剑锻冶史上,镰仓时代被称为日本刀技艺的「最高峰」,有着「黄金时代」、「隆盛期」的美誉。在镰仓以前,锻冶技术尚未成熟,在镰仓以后,锻冶技术走向衰微,流传至今的绝大多数名物刀剑都是出自这一时期。   而她手中的这把太刀,便是这日本刀技艺最高峰时代的最高杰作。   相比优雅细身的平安刀,它的身幅更宽,尺寸更长,整体风格雄健华丽,很自然让人联想到武家权力张扬的镰仓幕府。但比起豪壮粗野的南北朝刀,它身上又明显能看出平安时代的流风遗韵,给人优雅高贵之感。   稍稍放远一些,转动角度。细美到极致的地金仿佛金银研出的莳绘,灿然生辉。烧刃华丽绚烂,用鉴赏家的说法,就是「宛如深山里的樱花,夜明时的天空」。刃文上经过打磨的钢粒子闪耀着,是相当圆润的沸。   再试着挥一挥刀,手感稍显沉重,但相比它的外形,这点重量已经轻得出乎想象。一方面是刀背上的棒樋雕刻减轻了重量,另一方面毫无疑问是刀工本身的精湛技艺所致。   「这是……粟田口的太刀?」   在本丸的藤四郎们身上常见的特征,在这把太刀身上一一彰显。浓浓的京都风情与流溢的华贵感让刀工的派别不言自明——   粟田口的刀工多在朝廷叙任官职,如粟田口国吉便曾担任左兵卫尉一职,世称藤原氏左兵卫尉,其家族与朝廷和天皇关系密切,其作品自然也洋溢着深深京都风情,看起来格外优雅高贵,气品卓出。   听到她话语的光常点了点头,看上去终于从名刀带来的震撼中稍稍回神,带着兴奋指点起来:   「你看它的地金,肌青而澄美,是只有最上品的地金才会出现的颜色。不仅现在的刀里看不到这种品质,连古刀里也少见。本来镰仓刀工所用的地金就是历代里最好的,而粟田口所用的地金是当时敬献给朝廷的地金中最优质的,凭借其寄人身份才能获取到并加以锻造,别的流派里根本见不到。」   「你再看它的刃文。下段虽然是乱刃,但上段的直刃带着明显的粟田口特征。用绘画用语来形容的话,就是用金箔画出的线和镶边线的区别。」   (就是大和绘风格么。)   德川理一边听他科普,一边在心里回忆本丸的藤四郎们,不住地点着头。   这时候,她注意到邻近处的视线。   看外貌,大概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一袭绮罗质地的浓绀色狩衣,袖括是丝光焕然的金绪,及腰的水色长发用丈长利落束起,给人既华贵优雅,又劲健洒落的感觉,令人想起武家时代之初,藤原氏、平氏的年轻公子。   在她专注地凝视着手中太刀的时候,这名青年似乎也正在一旁同样专注地凝视着她。被她察觉,四目相接之际,青年如昨日的物吉一样愣了愣,似乎根本没想过会被人类看到。紧接着,那张清正端丽的脸上倏然浮上一抹薄红。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正在滔滔不绝的光常停下话语,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不过,从他视线的落点以及反应来看,他并没有看到在那里的青年。   「是主人手里那把刀的付丧神哦,光常先生。」   回答他的是一直侍奉在一边的物吉,语调开朗而充满热情,但是,毫无悬念地,没有被光常听到。   德川理抽了抽嘴角,选择性失明:「不,什么都没有。」   对感觉不到付丧神存在的人来说,这反倒是个比真话更容易接受的答案。   光常也没对这个问题多在意,而是很高兴地击了下掌:「我就知道把它带过来给你是对的,果然问题解决了。」   「果然?」   「不是有那个很有名的故事吗,鬼丸的。」   听他这么一说,德川理也想起来了:「为时政斩鬼的故事?」   相传镰仓幕府的第一代执权北条时政平定天下后,每晚都受到小鬼骚扰。请修验者和阴阳师都没有用,到底还是病倒了,时政非常苦恼。   某天晚上,时政做了个梦,梦里一把太刀变成老人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自称是太刀国纲,并说「我因为被脏的人手握过而无法从生锈的鞘里拔出,如果北条大人想早点惩办妖怪的话,请快点让清净的人来擦掉我身上的锈吧。」说完又变回太刀。   时政心领神会,第二天就擦净被称为国纲的太刀,不装入刀鞘地靠在一边。   那时,时政房里有个火盆的脚用银做成鬼的样子,与在他梦里出现的鬼十分相似。在旁边立着的国纲突然向火盆倒下,切掉了那个鬼形台脚的头。从那以后,骚扰时政的小鬼不再出现了,名为国纲的刀也因此得名鬼丸国纲。   「对,就是那个。」   光常肯定了她的猜测:「虽然这把刀保养得很完好,从外看没有任何锈蚀痕迹,但都是拔不出来,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和鬼丸一样,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过了。」   「贵府的家老应该也是想到了鬼丸的故事,认为与其拜托阴阳师和修验者,不如拜托刀剑家。嘛,其实对刀剑来说,真正关键的是主人,在意的也只有主人而已。想拔出这把刀的话,没有谁比你更适合,我是这么想的,果然也没有猜错。」   (你以为他是白雪公主还是睡美人,非要王子才能吻醒?)   德川理抽了抽嘴角,再一次感觉到了缺乏逻辑的这个世界对她满满的恶意。 作者有话要说:  7/25 修正错字 ☆、第三章   送上门的强战力,怎么也没有放过的道理。   德川理看了看手里的太刀,毫不犹豫地拜托刀剑师友人帮忙置办刀拵:「太刀拵或打刀拵都可以,我有急用,立刻就要。」   江户时代流行使用打刀,刀拵相对好配,效果也更实用,很多镰仓时代流传下来的名刀这一时期都被配上了打刀拵,适应新战场的需求。   以她本丸的太刀来说,除了刀姿过于古老,换上打刀拵也上不了新战场的平安刀,黄金期锻造出的名刀如一期一振、江雪左文字、烛台切光忠,清一色都是实战用的打刀拵,应付起战国、江户时代的战场,性能甚至远在江户名工锻造的新刀之上。   「太刀拵的事情我要好好想想,不能唐突,打刀拵倒是有现成的,我写个条子,你让飞脚去刀屋取来就是了。」   对江户刀屋存货了如指掌的光常爽快答应,从怀里摸出一张怀纸,就着凭几刷刷写上店名物品,签上花押,交给宅邸里的管家。这之后,他看向德川理,脸上流露出有些高兴的神情:「你终于想通,愿意把那柄木刀换成真剑了吗?」   什么情况?   难道说原主人平时佩戴的不是真剑,而是木刀吗?   德川理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但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的坏预感总是很快变为现实。   「被要求把木鞘伪装成真剑鞘的时候,真的被你吓了一跳呢。因为嫌佩刀太重就把锋利的真剑换成无刃的木刀什么的,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也只有你才能做得出来。」   光常边说边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不仅那位水蓝色头发的太刀的付丧神,就连代代侍奉德川家的物吉也震惊地看着她,素来温暖的金眸里第一次写满不赞同:「主上大人太任性了,万一遇到需要拔刀御敌的场景怎么办?」   看来他也没发现德川理平时佩戴的太刀并非真剑,而是木刀。   从另一个角度想,这招偷梁换柱竟然能连刀的付丧神也蒙骗过去,可见策略实施得非常成功。   不对,现在不是夸奖原主人策术的时候。   德川理轻咳一声,将手里的太刀纳回刀鞘。   大概也对她的任性深有了解,光常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恋恋不舍地从太刀身上收回视线,郑重其事地叮嘱她:   「粟田口派的名工很少作太刀,保存至今的屈指可数,品相像这把刀一样好的更是世所罕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把刀应该是粟田口吉光所做的太刀,一期一振。顾名思义,是一生只作此一柄太刀,也即是一生仅出一柄的杰作。早在室町时代,这把刀就被誉为『天下一振』,是当时的天下名物。要好好照顾他哦。」   什么啊。   一副父亲嫁女儿的口气。他是这把刀的娘家人吗?   德川理揉了揉额角,努力压下吐槽的欲望:「我家的刀,我自然会照顾好。太刀拵的事情麻烦你多费心,回来的时候或许会需要。」   「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次来的时候要带上他一起,我也想看看挑选的刀拵合不合适呢。」   所以只是嫁完女儿不够,还要求女婿和女儿一起回门吗?   德川理愈发无语,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在她对面的光常一点也没感受到她的心情,见她没有反对,便当她是默认了,十分高兴地开口:「时间不早了,我先告辞,不耽误你出门。啊,对了。」   又想起一事,他兴致勃勃道:「下个月的入札鉴定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入札鉴定?」   「嗯。」知道德川理不了解,他详细解释:「是私人举办的刀剑鉴别活动。一般内容是准备五把左右的真剑,装上刀柄进行出示,参与鉴定的人不得拆卸刀柄,查看刀茎,但可以用手拿起自由观察,最后将刀工名记在纸上,交给判定人。简单一点的话是拿出一把真品作为参考,去鉴别其余几把是否为这名刀工的真品。」   「那要对刀剑很精通的人参加才有意思,我没有那种知识,去了也是乱猜。」   「在我面前就不要这么谦虚了吧?我记得很清楚哦,刚才拔完刀之后,你开始一眼就认出是粟田口的太刀,握刀鉴赏的姿势也很专业。」   「那只是因为粟田口的作风太好认了。」   德川理皱了皱眉,试图撇清自己对刀剑的了解——她没有在原主人的书房卧房看到刀架,估计原主人对刀的兴趣并不大,而她因为有在时间政府担任审神者的经历,即使不去特意了解,也自然而然会知道很多刀剑的事,万一引起对方的怀疑未免麻烦:「越是古来知名的刀剑,刀姿、样式、风格就越好,刀工的特征也越明显。这把刀的地肌如此细美,只有粟田口派的名工才能锻的出来。」   「听,这不是很了解吗。」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大门前,准备分别。光常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脸你不用多说了,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知道你做什么事都讨厌输,会拿你熟悉的『古来知名的刀剑』作为鉴定物,让你鉴别的。」   「……随你。」   终于意识到说什么都没用,德川理放弃抵抗,给出不负责任的答案。这以后,总算送走了过于热心的好友,她长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当初连续三周刷大阪城都没这么累过。   回到会客的客厅,刚刚嫁过来……不,本来就是她家的太刀与刀的付丧神一起映入视线。   和昨天物吉的情况一样。   水蓝色头发的付丧神在她面前正式行礼,扎成马尾的长发顺着动作滑过肩头,模样既熟悉又陌生:   「初来拜见。我是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所作的唯一太刀,藤四郎是我的弟弟们。承蒙您拭去尘污,不胜感激。请允许我侍奉左右,略尽绵力。」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周四游完泳,到家直接趴下了。 周五聚餐。 我,我在努力补QWQ ☆、第四章   连接江户与尾张的道路被称为东海道,早在家康时代便作为五街道中唯一一条向西延伸的街道加以整备。此后数百年间,出于实际需要与幕府的命令,沿途各藩不断加强对东海道道路桥梁的整修和驿站的修建,完善程度让德川理这个现代人都感到叹为观止。   按照这个时代的通常速度,从江户跨越武藏、相模、伊豆、骏河、远江、三河,抵达尾张需要八天左右,快马赶路的话只需要四天。   本着夜长梦多的想法,德川理对着里程表勾好驿站,做成投宿计划书交给管家,让他传信给尾张,自己则从马厩里选了两匹好马,按四天三夜的计划骑马赶路。   入夜时分,一行人顺利到达预定的旅笼,一点也没有延误。   德川理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会遭到攻击,订房的时候向老板娘要求了两间,一间给一期一振,一间给自己。少年体型又善于侦查的物吉被她安排了守夜工作,和自己同住一间。   「我可以进来吗?」   大致安顿好之后,德川理想了想,前往隔壁付丧神的房间,敲了敲门。   「主殿?」   室内响起一期一振略带惊讶的清朗声音,没等几秒,房门从内打开。   青年外貌的付丧神出现在她面前。黑色的绢质小袖,同色的马乘袴,袴面折痕笔直如裁。及腰的水色长发用丈长扎成高马尾,看上去既优雅又干练。   「您有什么事吗?」   他快速地上下打量她一番,确认她安然无恙,随后礼貌地错开视线,让到一边:「无论怎样,请您先进来吧。」   「打扰了。」   同是旅笼布置的房间,陈设完全一致。德川理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看向一期一振:「人类的身体,还习惯吗?」   她作为审神者的素质似乎被保留到了这个世界,可以赋予刀剑人类的身体与在这种身体下战斗的能力。物吉与一期能像人类一样,被其他人看到便是这种能力的作用。   「有点奇妙,说不清的感受……啊,请别担心,是好的感受。」   「是吗。」   听起来和在本丸的情形差不多。德川理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只扁平的小盒:「这是外用的软膏。骑了一天马,如果有哪里痛的话,就涂一点。」   她解开包裹在外的芦苇叶,露出盛放软膏的贝壳药盒。   在她对面的一期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最终又把话咽了回去,清俊端丽的脸上绽放出令人目眩的微笑:「蒙您关心,感激地收下了。」   ◇   第二日的行程依然顺利,准时到达了计划下榻的旅笼。由于在信件内提过投宿计划,尾张的回信也准确地送到了旅笼内。   德川理从管理鹰舍的信差处接过回信,带到屋内准备阅读。   这时候,担任警护的物吉皱了皱眉,望向天花板的一角。   「主上大人,请退后。」   用只有身为审神者的德川理能听到的声音作出警示之后,他在房间里环视一圈,拿起一人高的衣杆向天花板上迅疾一戳。只听嚓啦一声脆响,天花板有如纸糊般破开一个大口,身着烂柿色苏芳染的忍者从破口处掉了下来。   「嘭——」   本该落地的瞬间,忍者身上炸开烟雾,变为一截短木。物吉眼神一凛,退回德川理身边,与她做了换位,果然忍者出现在原本处于她身后的位置,向她掷出一堆手里剑。   叮叮咚咚,一阵清脆的金属相击声。   所有飞向她的手里剑都被物吉格开,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本为事情发展有些目不暇接的德川理这时先一步意识到对方的意图,对着听到动静赶来的一期一振喊道:「把门拉开。」   不透光的木门刷拉被一期一振开到最大。   与此同时,室内两角的灯光被忍者的手里剑击灭。   光源骤然从室内交换成室外,改变了屋内所有阴影。   以一敌二,又是行迹暴露,自知没有机会的忍者再次扔出烟玉,让灰白色的烟雾遮住自己的身形,破窗逃离。   离忍者较近的物吉追出两步,又回头看了看德川理,有些犹豫。   「不必追了。」   德川理知道他顾虑还有其他敌人前来袭击,冷静果断地下达指令:「赶快收拾一下,把地面上的暗器都藏起来。」   「是。」   「明白了。」   不止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的物吉,少上战场,但头脑很好的一期一振也精准地领会了她的意思,回手把太刀纳入鞘内,又移动房间里的屏风,遮住破窗。   「出什么事……啊……」   于是,当听到声音的旅笼侍者与邻近住客惊疑不定地向这边张望时,看到的只有破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与一脸不快的德川理。   「老板娘呢?我要投诉。这房间的建筑质量也太差了,偷工减料吗?」   ◇   第三日的途中不再太平。   不仅有用飞镖、毒针、火药前来袭击的忍者,还遇到了披着破旧铠甲,冒着森森鬼火的骷髅妖怪。   德川理仗着尾张家饲养的好马脚程快,没花什么功夫就甩掉了路上遇到的忍者,骷髅妖怪则靠着名刀天生的破邪力正面予以退治。   比较奇怪的是,在战斗结束,妖气散去的时候,那些冒着鬼火的骷髅化作点点星光,在她面前缓缓盘旋了一圈才彻底消失。那种安详宁静的氛围与它们挥动武器战斗时的样子截然不同,仿佛被名僧超度了一般。   德川理私下推测,可能是因为她本人虽然不会阴阳术,但原主人对阴阳道的造诣还在身上,自动地发挥了净化怨气,送其往生的作用。   多次随家康出入战场,见识丰富的物吉则道出了妖怪的来历:「我们今天已经到了三河境内,靠近古战场。那些是在合战中丧命的武士们,失去肉体,依然穿着沾满鲜血的铠甲留在现世的怨灵。有的是因为战败的悔恨而变成了修罗,也有的是贯彻忠信,变成了主君的盾或剑。」   「原来如此。」   德川理轻轻点头,推开汤屋的木门。同样是根据物吉的建议,她只脱了外衣,穿着襦袢用木勺往身上浇水。   据说为了防止沐浴的时候被刺杀,参勤路上的大名都会这样穿着内衣洗浴。   财力雄厚一些的大名会让随从带上特制的结实浴桶,进入桶里泡浴,免受在外之冷。   (做大名也不容易啊……)   屋内烧着炭火,但为了不升起雾气,影响视线,温度还是偏低。德川理速战速决地往身上淋了几遍水,接着便再也忍不住地拿起事先烘热的毛巾紧紧裹上。   「好暖……」   她感动地叹息一声,同时为了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得到满足而再次叹息。   好不容易擦干身体,换好新衣,德川理带上守在门外戒备的脇差少年,返回卧室。   此时差不多已是十点,到了她的就寝时间。物吉为她铺好床铺,拿来一册吩咐店主置备的《万叶集》。   现在,作为主人的德川理终于可以休息了,但是负责警戒的物吉还不行。   按照参勤交代的戒备方法,他要在德川理枕边读上一夜的书,让心怀不轨的行刺者知道自己无机可趁,从而主动放弃袭击。   (是不是要多收集几把短刀,轮流守夜呢?)   入睡之前,德川理这样朦朦胧胧地想着。 ☆、第五章   越靠近目的地,敌人的攻击越频繁,带着背水一战的气势一次次袭来。   平原本不是忍者擅长发挥的地形,正面接触劣势更显,因此无论德川理也好,两名付丧神也好,在接连不断的战斗中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受,但一日七八次遇袭,身体上与精神上的疲倦一直在累加。   况且来袭的忍者除了大河剧里常见的,善于使用飞镖与手里剑的中程型忍者,还有体格巨大,却拥有难以想象的速度,操纵着巨大的风车手里剑攻击的近战忍者,以及能够操纵风自由在空中飞翔的风忍者。   前者尚且可以凭借快马的脚力强行甩开,后两者的狙击却不得不停下行程,花费更多功夫一一解决。   等终于到了尾张家位于三河国内的飞领,德川理再也撑不下去,直接向关所的伴头出示了三叶葵家纹,使用身份特权住进尾张家在该领的别墅。   当地的御代官早已事先得到主家命令,在德川理进入领内,表明身份之后立刻前来别墅拜见少主人,同时拨出大批人手,守护别墅。持续一日余的袭击此时总算消停下来,有了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时间。   德川理让御代官调来关于「怨灵作祟」事件的卷宗,一边坐在柔软的座布团上开始浏览,一边招呼物吉过来躺下。   「诶,让我休息可以吗?」   「总是戒备即使是付丧神也承受不了,能休息的时候就要尽全力休息,有事我会推醒你的。」   「我明白了。」   得到主人的确认,薄香色头发的少年脸上绽放出明亮的笑容。没有再推却,他走到德川理身边躺下,并将头枕在了德川理的大腿上:「好开心啊。」   他仰着脸看向德川理,神情轻松惬意,很自然地流露出对于她的亲昵与依赖。   尾张家对物吉的爱惜程度在整个江户时代都是罕见的。   本来和平时代,人与刀的关系就不似战争时紧密,先代流传下来的名刀更不舍得让它上战场去磕碰受损,毕竟刀本质上是一种消耗品,只要上了战场,几乎一定会损耗。因此,这一时期,绝大多数名刀的命运就是装入白鞘,束之高阁。   物吉在秀吉手上时只收纳在三之箱,在尾张家的排位也只有2-20,但因为尾张家的历代藩主觉得他能带来好运,对他的保管反而在其它所有名刀之上。   不仅经常随身佩戴,不用时也会收纳在床边离自己极近的位置,甚至连万一发生火灾都有预想,专门安排了人在火灾场合将他救走带出。   因此,对于物吉而言,守护尾张家的人,被尾张家的人守护已如习惯,喜爱尾张家的人,被尾张家的人喜爱也同样。   说得形象一点,假如这个世界存在好感度的概念,那么物吉对她的初始好感度可能在九十左右。而经过这两天连续不断的遇袭,感受到主人对自己真切实际的需要,这份好感可能涨到了九十五。   「好好睡一觉吧。」   想着这位胁差少年为了她连续两夜读了一晚上的书,警戒着不能合眼,白天也尽忠职守地保护她的安全,在不擅长的平原地形战斗,德川理放轻动作,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光线越来越差,渐渐到了需要点灯的时候。   一期一振点燃屋内角落的两盏行灯,拿着一份折叠起来的笔记走了过来。   「这是从自称见过怨灵的人那里整理得来的情报,希望能对您有用。」   他说话的语速比平时略微缓慢一点,一般人难以注意,但德川理看重他擅长处理公务,过去在本丸经常让他担任近侍,因此知道这说明他现在有些疲倦。   「很有用,帮大忙了。」   她粗略翻了翻笔记,声音里透出赞赏。   认真想来,物吉虽然晚上守夜,但白天赶路的时候她会把少年变回原形,揣在怀里带着,让他休息。而一期一振虽然没有被安排守夜,但稍有风吹草动总会立刻赶到,估计要么没睡,要么睡得很浅。到了白天,擅长平原日战,全属性卓越的太刀是当之无愧的主力,几乎是一力承担了保护她的责任,两相叠加下来,劳累只会比物吉更甚。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无可挑剔的完美礼仪向她行礼。   在旅途中沾上灰尘与血污的衣服被尽可能地理顺抚平,连袴上的折痕也笔直锋利。暖橙色的灯光下,他腰侧赤铜金象嵌的刀镡与目贯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下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物吉就好。」   只要不妨碍取得胜利,德川理对小节并不在意,但一期一振这种严格的自我规范与约束依然让她的心灵上感受到某种触动。   她停下翻阅,提笔刷刷书写了一张便条,交给青发金眸的付丧神:「府库里收藏了山城常见寺出产的砥石,拿出来用吧。」   「……拜领。」   在她对面的一期一振沉默了一下,向她行礼感谢,又道:「如果您担心物吉君的话,晚上我可以和他轮流值夜。」   不,物吉不会逞强。相比之下你才是让人担心的一个。   德川理果断摇头:「白天的战斗主要靠你,再值夜未免太辛苦。况且邸内守卫森严,相对安全,不用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这一次一期一振沉默得更久了一些,黑色的睫毛垂下,遮盖住蜂蜜色的眼睛:   「我明白了,感谢您的体贴。」   ◇   一期一振轮流值夜的建议虽然没有被德川理采纳,但他轮值的想法依然打动了德川理,本来混淆不清的职责被她按日夜简单二分,白天带一期一振外出调查,物吉留守休息,晚上由物吉值勤守夜,一期休息。   「请小心。」   在宅邸时消停下来的忍者,一伺德川理外出,又纠缠不休地开始袭击。   德川理从一开始的惊讶,恐惧,烦恼,到现在已演变为麻木,随手摸出从忍者身上收缴来的烟玉就地一掷,制造大量烟雾脱身。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到达调查里所说的怨灵出没地附近时,或许是因为忌惮怨灵吧,恼人的忍者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森森鬼气的骷髅武士。   「一群蠢货,活着就是败者,死了还想改变什么吗?」   德川理捏紧策士的军配——一般军配是团扇形,而她在原主房间找到的军配是木骨折扇,正面绘制着天川星图,反面绘制着东海道地图,扇柄温润发亮,看上去像原主的常用之物,故而被德川理随身携带——学着大河剧里大将的样子正声呵斥。   她年轻虽轻,言行举止却给人成熟稳重之感,天然具有威严。   此时此刻,她敛去所有表情,冷漠却平静地正声呵斥,当真具有超越年龄的震慑力。   可惜——   「主殿,小心!」   「呜哇……我猜的没错,这些鬼武士果然听不懂人话。」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请您躲好。」   「我当然知道……啊……!」   一阵混乱之后,冒着鬼气的骷髅武士动作停止,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遍布创伤,还插着几支断箭的残破甲胄落至地面,扬起一片尘土。同样伤痕累累的打刀被血污与锈蚀覆盖,几乎看不出刃区。   「主殿是阴阳师吧,不念邪魂消灭咒吗?」   「不,我是策士。」   幽蓝色的鬼火在风中熄灭。德川理伸手轻轻触碰失去妖气的武士,传入清澈如泉水的灵力,残留在尘世的怨恨彻底被净化,变为萤火般美丽的光芒,星星点点散开。   「好了,回去吧。」   目视着萤绿色的光芒消失,德川理站起身,同时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   在一旁的付丧神站在原地没有动:「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样』是什么意思?」   德川理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一期一振。刚刚结束战斗,他的衣着不可避免微微凌乱,和平时的绝对完美略有不同。但真正让德川理在意的还是他的神情。   深暗,沉静,仿佛暗潮涌动的深海一般的神情。   「您在害怕什么?」   仿佛懂得了她的心思,一期一振靠近一步,越过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确认了猜测,所以想快点回到可以相信的地方吗?」   「你先冷静一下。」   「不冷静的是您。」   礼仪完美的付丧神语调低沉,向着周围缓缓环视一圈。三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战国时代争夺尤其激烈,矢作川之战、安城合战、小豆坂之战、二连木城之战、野田城之战、长篠之战,一系列的战争让这片土地染满鲜血。   这里是古战场的遗址,荒凉偏僻,萧风瑟瑟,偶尔还能看到半掩在黄土里的枯骨与腐朽不堪的武具,产生怨灵一点也不奇怪。   「您是三河人,也是这里的主人,三河武士就算化为怨灵也不会伤害主人,所以袭击您的只能是外来作战的武士。」   「……」   「一路的袭击如影随形,对您的行踪了如指掌,如果没有内应,即使是伊贺的忍者也做不到如此程度。物吉君是世代受您家恩情的刀,唯一的嫌疑——」   「逻辑错了吧。」   德川理打断他的话,完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一路不都是一期在保护我吗?如果不是一期,我根本到不了三河。」   「以您的身份,替代品想要就会有。」   说这句话时,他握紧了自己的本体,指节微微发白:「兵法所最年轻的策士,让土御门家也赞不绝口的天才阴阳师,不做充分试探,怎么能指望能真正袭击成功,都是逼您出手而已。」   她身上居然还有这种设定?   之前对原主战五渣的估计是错误的吗……   德川理这次是真的感到意外,明知道不是走神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愣了愣。   而这让一期一振更加肯定了她的心意,声音里带上了微微的颤抖:   「只有物吉君才是您信任的刀,最紧要的夜晚时间从来只交给他。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之前说了那么多,只有这句才是关键。   原来症结在这里。   德川理内心恍然,语气也有了几分把握:   「你太多心了。袭击事件的主谋和化解怨灵的方法我已经都清楚了。」   「……诶?」 作者有话要说:  主谋的线索给全了,应该可以猜 ☆、第六章   本丸内的刀剑很少有侍奉微末期主人的经历。   作为天下名物,纵然时代更替,风云变幻,收藏者也不过是从彼时的得势者换成此时的得势者而已。   一期一振被丰臣家收藏的时候,秀吉已贵为天下人,权势如日中天,被送至尾张家的时候,尾张家亦已位居御三家笔头,拥有诸大名中最高家格。   换句话说,虽然他存世的时间很长,更换过很多藏主,但实际都是收藏于显达之家,权贵之门,认知上有失片面毫不奇怪。   「还记得鬼武士身上的具足吗?」   所谓具足,是对古代武具、甲胄的称呼。一期一振与鬼武士周旋期间,德川理便在一旁观察,两三次后,渐渐肯定了武士的身份:「虽然袭击了我们,但那的确是三河的武士没错。」   「三河……」   「我们现在看到的三河,和百年前的三河已经截然不同了。」   德川理往城内的方向远远眺望了一眼,庄严富丽的天守阁在日光中隐约可见:「世人对家康公的印象不是大纳言殿下,便是五大老首席,实则家康公幼年居城不仅无今日之天守,甚至连箭楼和城门屋顶都是茅草苫盖成的。」   「自古苦寒之地多勇士。三河国大半都是山地,农业不兴,商业不旺,发展远较周围诸国滞后。然而,或许正因为环境过于险恶,三河人性格质朴,吃苦耐劳,重义轻利的精神在整个战国都是数一数二的。」   「当邻国的尾张武士披着华丽甲胄,拿着精良武器跨过矢作川,前来攻击时,居住在草顶城墙内的三河武士常常以少数的兵力迎战,完好地守住城池。防守的地利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最主要的是三河人作战非常拼命,意志坚韧不拔。当时,有『三个尾张兵,敌不过一个三河兵』的说法。」   「家康公在今川家为质之时,三河冈崎沦为今川家附属,每逢与织田家作战,定会派三河冈崎武士冲锋在前,作为战场的牺牲品,同时不支付任何酬劳。他们收走了德川家领地内的所有租税,以至于武士们上了战场要拿起刀,回到家还要拿起农具,靠在仅剩的农田上耕作,勉强果腹。」   「即便如此,三河人在战场上还是十分拼命,某场战斗,有『有名之冈崎人,甚至家臣,死伤过半』的记载。这便是三河人。」   讲完古事,德川理停了停,将视线从远方收回,落至近处的一期一振:「那些鬼武士身上的具足不是安土桃山风格的华丽款式,而是德川家欣赏的实用质朴。具足上遍布着刀伤箭创,痕迹新旧不一,说明一直爱护着使用了很久。不用怀疑,那是在合战中尽忠的三河武士,最后被净化也是感受到了主人的血脉,并不是阴阳师的术力。」   原主人的书房有很多阴阳道的藏书,上面留着原主人的笔记,有空翻阅的话应该能拾起不少原主的阴阳术。不过她来这个世界以后,事情一样接着一样,根本没有这些的闲暇去翻看思考,所以净化怨灵的并不是她这个冒牌阴阳师的术力,而是不需要任何方术便能发动的血脉吸引。   「至于三河武士为什么要来袭击,我想和这一路上忍者出现的原因差不多,都是城内御代官的指使。」   「……」   「你好像想到了什么,介意告诉我吗?」   一期一振沉默了一下,如实回复:「之前向村人收集怨灵情报的时候,有听到一些关于代官大人的风评,官声似乎不佳。」   「恶代官吗?」   德川理微微皱眉,不过这佐证了她的推论,因此她的语气更加沉稳:「我向家里寄信的时间是第一天上午,刺客袭击的时间是第二天夜晚,假如家里收到信后立即给三河发信,通知代官接应协助,代官再安排刺客行刺,时间刚好对得上。你之前说敌人的攻击过于准确,看起来对我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其实除了你和物吉,代官也能做到这一点。一件两件是巧合,现在三件事重合在一起,基本可以展开下一步行动了。」   ◇   缝隙一旦产生,便很难恢复如初。   将一切解释清楚之后,德川理想了想,还是决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晚上让太刀进房当然是绝无可能之事,想都不用想,但只是进房间的话,倒也没太大问题。   战国时代好像是有用能否进入主人内室,作为判别家臣与主人亲疏度标准的说法,那么只要白天让他进来一下,他应该就不会再有怨言了吧?   这样想着,德川理看了对面的太刀一眼。   依然是那无懈可击的完美礼仪,背如贴尺般笔直,跪坐姿势也端正得无可挑剔,但绷紧的唇线与握拳的手泄露了他的紧张。   「您真的要亲自进行手入吗?刀是很危险的。」   对没接触过刀的人来说是这样没错,对审神者来说毫无难度。   「我有分寸。」   德川理一手握柄,一手持鞘,拔刀动作优美熟练。   然而在刀身完全现于视线内时,她忍不住略微吃惊。   只见空气中的水蒸气在冰冷刀身上凝结,刃文洁净华丽,放射着青色的寒光。   「这是……」   纵使本丸内汇聚了大量名刀,这样奇异的场面德川理仍是第一次见。   「先前的战斗结束之后,力量充盈,身体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在旁边的一期一振适时地向她解释。   经验累积到一定程度,然后特化了吗?   德川理对着仿佛洗去灰尘,比原先更加洁净明亮的刀身看了一会儿,接受事实地点点头。   用目钉抜推出目钉,轻敲刀柄,刀条与刀柄便分离开,可以看到尚未经过二次修磨的原生刀茎,与证明高贵家系的吉光二字大振铭。   就像「正宗」的铭文被视为正传嫡流而受到大名格外追捧一样,「吉光」也因吉利高贵的寓意而备受瞩目。以一期一振来说,即使后来遭受大磨上与再刃,铭变为额铭,刃文也面目全非,它依然是规格最高的太刀,在藏有众多名物的御三家笔头尾张德川家被视为地位最重,最适合献给皇室的御太刀。   另外,刀茎虽然是藏在刀柄里,只有拆卸保养时才会看到的部分,但同时也是刀工唯一能留下自己的名号的部分。刀工们花在刀茎上的心思丝毫不少于刀身。   德川理为短刀手入比较多,一般是拆短刀,一期一振的刀柄还是第一次拆。她握着一期一振的刀茎,对着上面「吉光」二字的额铭有些新奇地看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用打粉,开始手入。   本丸里的打粉是时间政府提供的特制粉末,可以修复除断刀以外的一切损失。   她现在用的打粉是之前提过的山城常见寺出产的砥石研磨而成的粉末,从修复效果来看,丝毫不输给本丸里的打粉,生效时间还比本丸里的打粉更短一些。   在一旁的一期一振专注地看着她用打粉一遍遍拍打刀身,修复损伤,蜂蜜色的眼眸里神色宁静而柔和。   过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移开视线,脸也可疑地染上红色:   「主人真下流。把我脱得一件不剩,您却穿着衣服。」   什么啊衣服不都好好穿着吗?   忽然遭受莫须有的罪名指控,德川理一脸莫名其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衣蓝袴,连带子都系得很工整,又看了看发出指控的付丧神,同样整齐无比的衣着,即使去登城也没有任何不妥。   非要说有什么没穿的话……   德川理的目光落到离开刀鞘,同时也拆除刀柄的太刀身上。   「……」   「…………………………」   「………………………………………………………………」   「你现在就给我带上鞘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困,先睡了 白天起来再润色 ☆、本丸回忆   那是尚在本丸时发生的事。   空有方术天赋,却囿于术士界的封闭无人指导,只能自己在历史的洪流中搜检书籍,独自摸索,结果便是对灵力的驾驭与掌控已达专业水准,术式架构方面的能力仍旧毫无长进。   由此引发的混乱之一是本丸的景趣更换。   横溢的才气结合错误的术式,将整座本丸带入旧历八月十五的夜晚。不仅天空中悬挂了一轮美丽的「中秋之名月」,建筑也变成了平安风格的寝殿造。远处的湖泊上是贵族享受舟游之乐的小船,近处的障子外是插瓶的芦草与高垒的白玉团子,无论酌酒赏月,吟咏诗歌,还是赏听管弦,每一样都很合适。   换句话说,这一次混乱造成的后果看似严重,实则无关紧要,甚至可以称得上战中消遣——这让德川理索性压下一半事务,给刀剑分两班轮流放假,享受中秋——在此之前,由于是坚定不移的回家党,德川理的所有节日都是在现世与家人和朋友一起庆祝的。如果不算时间政府成立一周年纪念,这将是她与刀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节日」,某种程度上也算颇有意义。   不过在场的刀剑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德川理本人——   德川理虽然年轻,言行举止却让人感到超越年龄的威严。   但是现在,那份威严开始崩坏了。   只见一对纤长的兔耳自她头顶冒出,柔软地向前半折,成功地审神者的形象软化回她的真实年龄。更要命的是,那对兔耳对声音似乎非常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警醒竖起,哪边发出声音,就转往哪个方向——这让刀剑们或有意或无意提高说话音量,看那对兔耳转来转去。   (动、动了,真的在动——!)   (真是吓到我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的生物……)   (克制一点,被主人发现就看不到了。)   是的。   直到现在,德川理依然对头顶的异常毫无察觉。准确地说,她知道自己也受到术式错误的影响,在头顶多了一对兔耳,却没有意识到那是一对会泄露主人动向的风向标,一如既往冷静而平淡地下达各种命令。   这份威严的气质配合无比敏感的兔耳,让即使对现代用语不太了解的刀剑也无师自通地领会了反差萌的意义。   「我、我去内番了。」   再看下去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事,定力不足的刀剑们纷纷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远离这间考验忠诚的执务室。   一时之间,满满当当的室内变得空空荡荡。   「约好的吗……」   留在座位上的德川理一脸莫名其妙,但与此同时,她头顶那对长长的兔耳再一次忠实地泄露了主人的心情,非常灵活地转动了一下后,一只高高竖起,另一只困惑地半折下来。   这让自以为定力充足而留在室内的一期一振也战线崩坏了。   「我去为您准备茶水。」   勉强维持住礼仪说完这句话,向来矜持从容的近侍刀匆匆告退,只留下一脸莫名的德川理。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样的疑问在她头脑里微微停留,随后被远征归来的第三部队直接打散。   「我回来了。」   由于是耗时相当漫长的远征,归来的第三部队对本丸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只是单纯地以为时间政府推出了新景趣,并报以积极正面的评价:「今天的圆月很好看呢,主人要开赏月……」   说到一半,担任队长的鲶尾注意到了审神者头上的异常,相当天然地伸出手:「这是现世的新流行吗?主人戴了好可爱哦。」   身为少数凭借天然属性打破成见,与审神者关系亲密的付丧神,鲶尾显然比他哥哥有用得多,惯于用刀的右手毫无迟疑地捉住了一只兔耳,捏一捏,摸一摸,揉一揉。   「好软,还会动。咦,为什么会动?」   知道这把刀喜欢亲近人,平时就会和自己摸来摸去,德川理也没有太在意,简洁明了地解释:「灵力混乱的后遗症,这几天都会维持这个样子,之后会自然消退。不用担心,除了外观上变化,没有其他……」   说着说着,德川理停了下来,以一种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惊讶神情看向鲶尾头顶:   「你头上……」   出现在她视线内的是一对灰色的长耳。   与她自己头顶那对颜色不同,形状也不完全相同,但是细长长,毛茸茸,毫无疑问也是一对兔耳。   「软乎乎的。」   摸和被摸带来的感觉无疑有天壤之别。   尽管自己头顶就有一对兔耳,但捉住鲶尾头上的灰色兔耳捋来捋去,捏来捏去一番,德川理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情绪支配了。   「主人……那个,可以不要摸那里吗?」   终于回过神的鲶尾面色有些发红,被捉住的兔耳在主人手里颤了颤。   「这里?」   德川理很少拒绝付丧神的请求,因此听到鲶尾的话,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松手,而是本着不摸就再也没机会出手的心态,更加用力地拽了一下。   「呜——」   可怜的胁差悲鸣一声,鲶鱼般滑溜地抽出耳朵,一眨眼就从德川理的视线中消失不见。   「啊,跑掉了。」   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手中倏然消失,她微微惊讶,同时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为了摆脱这种空落,她十指交叠,不自觉地摆出了某司令的经典手势,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表情。头顶的那对兔耳也配合她的心情,深沉地垂下了三分之一。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回来的路上空空荡荡,连鹤丸殿也没看到了……)   (嗯。被主人全灭了吧,一个不剩的。)   (想摸……)   (冷静一点,你也想顶着这东西出去吗?)   (不想,但是我想摸……)   (好吧,我也……)   (……)   没能在第一时间跟上鲶尾及时撤离的第三部队成员僵在原地,看着那对微微晃动的兔耳经受着灵魂的拷问。   摸,还是不摸?   这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我正在写,不过没那么快,先拿番外混个更。 是发生在本丸时期的事,当成BOSS战前的回忆杀来看好了【。 ☆、本丸回忆   正在执务室翻阅藏书,寻找解除异常景趣的办法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内。   「唰——砰——」   蒙着唐纸的障子被快速拉开,又被倏地关上。向来从容不迫的近侍背靠障子微微仰头,一副既脱力又放松的姿态。   「发生什……啊。」   无须多问,看到一期一振头顶那对原本放松垂下,却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受惊竖起的兔耳,德川理已经明白了一切:「你见过鲶尾了?」   虽然尚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从结果看,只要触碰过咒力凝结的兔耳,自己头顶就会被传染般也冒出一对。这位关心弟弟的好兄长多半见到了被她传染的鲶尾,出于担忧摸了摸那对耳朵,结果毫无防备地中了招。   老实说带着兔耳的一期一振看上去非常可爱,尤其他还穿着加分的内番服,不过站在他的立场想一想,可爱大概只能换成可怜。   「别藏了,那么长根本藏不住,况且和弟弟们保持一致也没什么不好。」   主人充满信服力的直白安慰让近侍气得耳朵都颤抖了:   「才不需要这种一致。」   兔子急了也咬人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总之还是不要再刺激他比较好……   德川理轻咳一声,明智地转移话题:「那么,你是准备在这里留到明天吗?」   执务室是审神者日常办公,发号施令的所在地,也可以说是审神者权威的象征地,除了当日担任近侍的近侍刀,其他刀剑们通常不会随意靠近。   不想用这幅模样见人的一期一振之所以躲到这里,无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   毕竟是利用近侍刀的特权,多少有点假公济私,一期一振犹豫了一下方才向她郑重行礼:「我只要留到大家入睡后就好,拜托您了。」   真的是非常郑重认真的态度。即使德川理心中并不认为是多大不了的事,这时候也不得不点头应承下来:   「跟我进来吧。」   她站起身,带着一期一振走到与执务室一扇之隔的休息室。   那是刚刚开辟京都战场时从执务室分离出来的房间,目的是让作息颠倒的审神者可以更紧密灵活地安排时间,最近则充当了审神者的午休室。不想走过长长的回廊返回御座所午睡的时候,审神者就会到这间斗室小憩。   「到时间我会来这边通知你,在那之前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吧。」   整理了一下青畳上的床铺,德川理向他做出保证:「没有我的许可,你的弟弟们和其他刀剑都不会过来的。」   「是。感激不尽。」   像是补充自己的话语一般,他跪坐在审神者对面,带着感激的表情再次行礼。   那种天使一样可爱的外貌和一同垂下的兔耳让德川理忍不住把他当成短刀摸了摸头,抚到兔耳时,又极顺手地捋了捋兔耳,接着,就听这名自尊心极高,绝不容许自己露出半分不完美的近侍轻轻「呜」了一声,毫无抵抗力地伏倒在她腿上。   发生什么事了?   德川理微微吃了一惊,一边停下动作,观察近侍的表情,一边道歉:「抱歉,因为手感太好所以没控制好力道,弄疼你了吗?」   「没、没关系,您喜欢就继续吧。」   竟然会在一期一振这里得到合法摸兔的权利……   德川理怔了怔,试探性地伸手一下下抚摸起枕在自己腿上的兔子。这一次,她用的力道比之前轻柔了不少,顺着绒毛从耳根一路抚摸到耳尖,又时不时摸摸他那水蓝色的脑袋。   「嗯……」   大概是被摸得舒服了,兔耳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偶尔轻轻抖动一下。   好乖啊。   德川理这么想着,突然被一样事物吸引了注意力。   白白的,蓬松的,软软的一团。   是内番服上的绒球装饰吗。   本着对毛绒事物的喜爱,她伸手拢了拢那团白色绒球。   动、动了?   德川理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随后浑身僵硬低下头。   「唔……」   枕在她腿上的近侍动了动,发出有些沙哑的,半睡半醒一样的声音。   难道说刚刚是睡着了吗。   就像溺水中的人突然见到一根稻草,不管可不可靠都会牢牢抓住。德川理毫不犹豫地再次抚摸起他的耳朵,试图将自己刚才的罪行掩盖过去。   (要是被这个近侍知道自己刚才摸了他的尾巴……)   深知这位近侍的高度矜持与自尊,德川理的身体越发僵硬。虽然没真正惹过这个近侍生气,但正因如此,此刻才会更加觉得恐怖。   「主殿……?」   「吵醒你了吗?没事,继续睡吧,还早着呢。」   「嗯……」   ◇   为近侍盖好被子之后,德川理拉开隔扇,走回日常办公的执务室。这时候,她听到拉窗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短刀吗?   不,感觉上是比短刀更矮一些的什么。   出于好奇心,她留在原地没有动,接着就看那扇薄薄的唐纸拉窗从外侧被拉开,一枝开满淡黄色小花的月桂从那敞开的拉窗底摇摇晃晃冒了上来。   这难道就是汉诗所说的……一枝月桂出墙来?   总觉得哪里好像记错了。   不过,提示到了这个地步,再猜不出窗外是三日月也不可能。   德川理环视一圈,从置物柜里取出平安月活动添置的蝙蝠扇,展开后平着伸到窗外。   大约只有五十公分,还不及窗户高的黏土式神将月桂枝放到扇子上,充满贵族风度的举止让人想起平安时代的流风余韵,声音也是磁性而优雅的:   「美丽的辉夜姬啊,到我身边来。」   假如他用平常那美丽得令人目眩的外形来说这句话,德川理大概已经双腿发软站立不稳了。然而充满平安风流的夜会事件的男主角顶着短手短腿的黏土式神外壳,她只能是另一种原因的站立不稳。   「噗——哈哈哈。」   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德川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探过窗将三日月附身的黏土人一把抱了起来:「你在做什么啊。」   (当然是占你便宜。)   黏土三日月落落大方地享受着主人无意发放的福利,圆圆的小脸上浮着纯属商业欺诈的可爱红晕:「主人,头可以低一点吗?」   德川理依言低头,一双兔耳柔软地垂了下来。   「嗯嗯,可以了。」   从怀里摸出一只手掌大——当然是指黏土尺寸的手掌——的嫩黄花环,三日月微微仰头,举高小短臂将花环绕上审神者左边兔耳的根部:「好了。」   那是用月桂与绮罗编织的花环,编法称不上细致,甚至有些摇摇欲散,但色彩的搭配与花枝的形态都充分体现着编织者的高雅品位。   说起来三日月的品味确实是本丸十大不解之谜之一,战斗服和内番服的本质性反差让不少审神者大跌眼镜。一边说不擅长装扮,一边又很喜欢做些小装饰的前后不一也很让人十分困惑——他不仅在内番头巾上自己画了花纹,一周年祝日甚至还展现了一手好花艺——这只花环大概是后者的产物吧,系在纯白的兔耳根不仅毫无违和,而且增加了几分月宫玉兔般的清冷高洁。   「真是漂亮的礼物呢……谢谢。」   伸手轻轻碰了碰耳根的花环,月桂的香气染上指尖。德川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凝视了一会儿,满怀柔情地摸了摸黏土三日月新冒出来的兔耳。   「亲亲也是可以的。」   怀里的黏土人贴心地主动提醒。   房间里流动的春日气息一瞬间冻结了。   「三日月宗近。」   「嗯……?」   「你就不能有一次让我感动超过一分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正篇里的爷爷要第二卷才出场,先用粘土刷个存在感 刷完100层,并没有什么后藤,但是掉了大魔王……魔王……王…… 基于这个原因,萤总大概很快会在正文里出场,嗯。 ☆、第七章   代官所在的阵屋戒备森严。   德川理堂而皇之走到门口,向守卫亮出家纹,淡淡开口:「带我去见弹正。」   站在敌人的大本营发号施令,这在德川理一片坦途的人生中尚属第一次。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到难以说话,实际上她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少、少主殿下?!」   以她估计,对付她这个正牌尾张家继承人,代官只敢雇佣认钱不认人的忍者,根本不敢对手下的武士泄露分毫。毕竟代官只是代替领主管理任地事务的官员,手下支配的武士本质上都是属于领主的武士,生死与石高都决定于领主手中。一路来袭击的不是忍者,便是怨灵,没有一个武士,甚至连浪人也没有,便让德川理对敌人的势力范围有了一定把握。   果不其然,阵屋内的武士表现出一阵慌乱,随后向着她这个少主人深深一躬,选择了无条件服从:   「失礼了。请随在下来。」   一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举目尽是狩野派风格的金底浓墨隔扇与雕饰精美的欄间,看来一期一振说他在民间风评不好并没有冤枉他。   德川理眨眨眼,用军配敲敲手心,一边观察环境,一边和身后的付丧神闲话:「好像快到了。」   之所以当着带路武士的面明言,原因是付丧神以人类外形带着本体走在她身后——在审神者的能力下,本为灵体的付丧神也能为普通人类所见了。   「您以前来过这里?」   大概是天性聪明,一期一振对她的即兴表演非常配合,温文尔雅地接话。   「不,我猜的。」她用军配指了指室内铺着的榻榻米,「看,连榻榻米边框的布纹都华丽多了。」   幕府领导下的社会等级森严,连包裹榻榻米边缘的布料都按身份有所区别。最早走过的房间是柿色,接着是黑色,现在是印着花纹的精美布料。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发现,不过这个时代的武士很吃这套,看着她的目光充满高兴敬爱之情。   知道以后的主人不像个傻瓜是挺值得高兴的,德川理想。她也不指望武士在接下来的头目战中能帮到她什么,只是习惯性地争取一切可争取的力量,准备后路。   「殿下,前面就到了。」   「有劳。」   用手势制止了武士的通报,走在身后的付丧神上前推开门,侧身请她进入。   「少……少主殿下?!您怎么……」   「我来的时间好像正是时候。」   看着把衣服撑圆,宛如饭团形状的代官,以及代官对面,宛如手卷一样的商人,德川理偏了偏头:「食盒里的点心可以让我看看吗?金闪闪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食盒里装得当然不是点心,而是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小判。   时间拿捏的如此之准,正好撞破行贿场面,还要多亏善于侦查的幸运脇差。   「主上大人,一期殿。」   薄香色头发的物吉从天花板上轻巧落地,回归德川理身边护卫。   灵体状态的付丧神不会被人发现,但相对的无法离本体太远。为了执行任务,他是以人形潜入阵屋,再通过术式向德川理通报情况——原主人的阴阳术她虽不会用,术力与灵力却一分不少地保留着,施展时间政府传授的简易通信术式轻松随意。   「辛苦了。」   她向物吉点了点头,随后看向退后两步,目光闪烁的代官,语气冷静傲慢:「既然已经害怕得瑟瑟发抖,不如束手就擒如何?我不是跟你说话,而是跟附在你身上的妖怪说话。」   「您在说什么,莫非是被妖怪附身了吗?来人,快来人。」   「真是不肯死心啊。你的真面目已经被我看穿了,乖乖现身吧。」   这句话德川理说得十分肯定,仿佛已经透过三角饭团一样的代官,看到了妖怪的本型,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看见,只是根据一路收集的情报,用策士的头脑合理推测而已。   不知幸与不幸,原主阴阳道上的名声似乎在付丧神与妖怪间十分响亮,无论是代官,还是一期和物吉,对她的话似乎都深信不疑,跟她比较亲密的物吉甚至眼睛闪亮地看着她,语气里充满对主人的信赖与对真相的好奇:「是什么妖怪呢?」   她哪知道是什么妖怪。   真让她来猜,她只会猜豪华加量版的饭团成精了。   德川理故作深沉地保持沉默,实则担心一旦说出真心话会让己方的士气一落千丈。   好在不仅付丧神,附身在代官身上的妖怪也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真的被她看破原形,轰隆一声化作一团黑云,呼啸着撞破天花板,冲出屋外。   「主上大人,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去外面。」   战场经验丰富的脇差少年护着德川理避开掉下来的天花板碎材,带她来到视野开阔,可以一览全局的庭园。   卷在黑云里的妖怪发出怪鸟一样的尖利叫声,在晴朗的月色下显出身形。   只见它有猿猴一样的红脸,狸猫一样的身体,蛇一样的尾巴,虎一样的四肢,体积大约是虎的两倍,踏着滚滚黑云上下腾动,看起来十分可怕。   「是鵺……」   平家物语里登场的可怕妖怪声名远播,就连守护在阵屋里的武士也有不少认了出来,檐下一片骚动。   相传那是笼罩在天皇宫殿上方,困扰天皇,让天皇夜夜噩梦的妖怪,后来被源氏武士赖政用山雀翎的利箭一箭射中,从空中掉落地面,又被赖政的随从井早太按住,一连刺了九刀,最后放在一支独木舟里,顺河漂走。   对于这样能飞行的怪物,用远程兵器当然是最合适的。   德川理毫不犹豫,向着檐下的武士大声喊道:「拿弓来。」   她在学校的时候参加过弓道社,挽弓搭箭的架势像模像样,颇能唬人,但也仅仅是唬人而已,像赖政一样一箭射中妖怪想也别想,所以她这声实际上是喊给天上的鵺听的。   「主上大人!」   守在德川理身边的物吉不等她接箭便拉住她往外跑,躲开想要预先清除威胁的怪物的俯冲。   「轰——」   被怪物扫到的砖瓦轰然碎裂,激起一片灰尘。   德川理听着几乎紧挨耳后炸开的声音,感受着贴着衣服狂乱吹来的气流,头皮不由一阵阵发麻,她自认反射神经也算不错,计算距离,觉得来得及躲才主动开口诓骗,但刚才要不是物吉拉着她,现在应该已和碎在地面上的瓦片一个下场。   「到此为止,不会再让你为所欲为了。」   可幸的是太刀的付丧神临场反应和物吉一样可靠,不需要任何吩咐便抓住她创造出的机会,一击命中为追赶她而从空中落下来的怪物。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近一人高的怪物被整个击飞出去,连缠绕在身上的黑云也一应溃散。   「结束了。」   拉着她一路狂奔的物吉虽然背对战场,对场中局势的感知却比谁都敏锐,最先察觉到场中变化,绽开笑容:「真是完美的一击呢,一期殿。」   德川理被拉着跑了一路,一时只想挂在栏杆上晾成一条咸鱼,但是为了维持在家臣与领内武士们面前的形象,方便日后行动,她强打起精神,借着物吉的扶助站直身体,看向庭园中的付丧神。   「干得漂亮。」   「承蒙赞誉,不胜感激。」   一期一振的回应是和在本丸拿誉后一样温雅有礼的谦辞,熟悉得让人怀念,但德川理的视线却不由得微微凝住。   在收刀回鞘,整理衣物的时候,他右手轻轻一抖,无比自然地振了振衣袖。   以他现在的衣着而言,这样的动作有些多余,但若换成在本丸的军装制服,这样的动作正好能轻轻甩动右肩上的单肩披风,使之恢复平整。   难道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铃铛GN的两个地雷还有猫啊喵了个咪和°不灭GN的地雷,全文3W都没满,还是幼苗期,非常感谢这阶段的厚爱。 后藤120连败,刷出小公主。 好了我知道了,小公主也会很快出场的…… ☆、第八章   德川理有些失眠。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翻来覆去,总是浮现魂之助那张小巧可爱,却很难分辨表情的脸。   「虽然刀剑历来被视为主人的护身物,政府实装的刀剑男士也都具有神格,但付丧神依然是付丧神,是器物历经百年生成的精灵,天生善于诓骗人心。」   「请您务必保持戒心。」   狐狸式神严肃郑重的告诫在脑海内一次次回响,宛如一条咒语。   德川理忍不住一遍遍回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和两名付丧神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细节,越想越觉得有一种寒意从骨头深处一寸寸冻结上来。   不止是那一个小动作,也不止是一期一振,语气,态度,习惯,乃至性格,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陪伴在她身边的两名付丧神身上的每一点都吻合得让她怀念,也让她恐惧。   就是她本丸的刀。   这几乎已经是确定无疑的了。   但是,为什么她本丸的刀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而且一副没有本丸记忆的样子。   如魂之助所说,故意装作不认识来骗她吗?   那么动机又在哪里?有什么意义?   她可不像百器徒然袋里主角的主人,任职以来一直用心尽责,不仅战绩在同区位数前列,与付丧神间的气氛也和睦融洽,没道理无缘无故对她做这种事。   思维混乱,连脑袋都有些发痛的时候,一段声音突然蹦进脑海,以单刀直入又不讲道理的态势地打破魔咒:   「头脑即使会出错,但是血脉不会错……哈哈哈,一直想试着说一次的台词呢。」   这直抵灵魂的笑声……   德川理本能地抖了一下,想起那天晚上一边坐在执务室前观赏夜樱,一边突兀冒出一句台词的付丧神。   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之最美,稀有度与能力属性都站在本丸顶点的五花太刀。虽然本丸里的大家都是时间政府实装的付丧神,但他经常会冒出一些理论上不该他知道的台词。   这当然不是说「skinship」那些现世的流行语——虽然他作为一把收藏在博物馆里还不常展出的刀居然会知道这些也挺奇怪的——而是指那些他说过一次就再也闭口不提,仿佛彻底忘记,听到的人却怎么也无法忘记的话题,比如隔壁的镇守府。   「你最近改看中岛敦了吗?」   她当时是那么回答的。   因为他经常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每一句都放在心上未免太不现实,因此她只是在脑海中大略地回顾了一遍中岛敦的原文,没有多在意。   现在回想,那句话的时机和内容都让人充满了疑心。   「头脑即使会出错,但是血脉不会错。」   那是中岛敦在《光·风·梦》中的名句,全句要比这更长一点,但归根结底都是这一句的延伸——「即使一时看起来像是错了,但最终,它所选择的才是对真正的自己最忠实并且最明智的道路。」「在我们身上有个我们所不知道的什么,它比我们更智慧。」   听起来是让她像书里的「我」一样,相信「血脉」,也可以说本能,或者说直觉的指引,不要被其他所误导,即使一时看起来像错,但最终会走向对的意思。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很简单地将问题归结为这一结论,德川理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比起漫无边际的猜测,怀疑一直帮助自己,近在身边的同伴,「找到三日月,向他问清楚」这个目标无疑清晰明确,也直接纯粹的多。   接下来无非是怎么找,找到以后怎么让他说实话这些纯技术上的问题,实现起来虽然有难度,但想想办法,总可以一步步解决。   ◇   次日。   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   庭园里的薄雪在阳光中融化,露出早春的妍丽色泽,窗边梅枝疏落,散发出清幽雅致的香气。   「早安,主上大人,要起来了哦。」   屋内角落的行灯被吹灭,负责守夜的物吉推开窗,让夹着梅香的晨风吹入室内。   德川理被冻得瑟缩一下,整个身体埋进被子卷成一团,将被子裹得更紧:「早。我知道了,你先把窗关上。」   「关上是可以,但您也要起来。您听,鸟儿都起来了呢。」   我为什么要起得比鸟早啊……   德川理满心郁闷,但对着笑容闪亮的胁差少年,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古人比现代人还苦之后,她认命地拿起衣服,一件件穿戴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笑容是最重要的。主上大人,笑起来吧。」   她走成熟高冷的大人路线啦,不需要笑容。   想是这么想,但不用照镜子德川理也知道,自己脸上已经被开朗治愈的少年感染,连五官都柔和下来。   拉开障子,走出室内。   明亮的阳光与清雅的幽香一同纳入感官,无比美好。德川理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看向迎着她走来的付丧神。   「早安,主様。」   称呼变了啊。   德川理眨眨眼睛。   按照这个时代的语境,様是比殿更高一级的称呼。比如同为御三家,地位最高的尾张德川家和纪伊德川家的当主都被称呼为「様」,三代将军时才提拔上来,俸禄只有前两家一半的水户德川家当主只被称为「殿」。   一期一振原先称呼她为「主殿」,在本丸里也是这个称法,但现在提高一级,变成了和物吉一样的「主様」。   「早。昨晚有什么异状吗?」   她试探性地问。   「府邸内一切安然,一路上遇到的忍者都销声匿迹。领内原先有怨灵出没的地方也安静了,据监视的武士回报,一整晚没有任何动静。应该是附身在代官身上的鵺被退治,由鵺控制的怨灵和忍者也随之散去了。」   和她预想的一样,德川理点点头:「听起来可以安心动身了。去备马吧。如果没有其他异动,一刻后我们就出发,前往尾张。」   「谨受命。」   这样回答以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德川理偏了偏头,主动询问:「还有什么事吗?」   「……」   总体说来还是比较轻松的气氛,关系也比初来时亲近很多,适合说出平时不太好说的话。   清正端丽的付丧神微微犹豫了一下之后,移开视线,尽力用平常的语气开口:「您是不是只喜欢小孩子?」   「哈?」   「并不是想对您说教,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您的想法。」   ………………………………………………………………   她好像明白这个弟控为什么在她面前除了第一次,以后再也没主动提过自己的弟弟们了。   充分地,完全地明白了。   「一期一振。」   「是……?」   「你进来一下,我们好好聊一聊。」 作者有话要说:  8/7小修 ☆、第九章   一衣带水的尾张与三河风土人情截然不同。   三河多山地,先天不利于发展农业,战国时代又夹在两大军事集团织田与今川之间,发展滞后,战事频繁。尾张地属日本三大平原之一的浓尾平原,自古农业发达,商业兴旺,是东海道上头等富饶之地。   相对应的,三河人性格质朴,坚韧不拔,于艰难逆境中仍能忍耐坚持,最终实现目标,代表人物是战国时代的终结者,将天下收于手中的家康。尾张人头脑灵活,聪明机敏,对自己拥有充分的信心,相信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典型代表是信长、秀吉。   尾张德川家是德川家的支系,祖上是三河人,但被封到尾张已有数代,性格里兼具两地特色,这一代的尾张藩主也是如此。在作为藩厅的二之丸大厅听德川理汇报完一路情况之后,他面含威严地微微颔首,让侍从捧上一只精致的黑底莳绘桐刀箱。   「武士离不开刀,不过,不是投缘的刀,用了也容易妨主,以前没有勉强你带刀主要是出于这个考虑。」   这纯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武士刀向来被视为武士的灵魂,保护主人,守护家业的故事比比皆是,至于妨害主人的故事,德川理印象中只有德川家和村正刀这个特例。毫无疑问,这位看上去富有威严的藩主是在给离经叛道,不喜欢武具的女儿找借口,神采里透露出典型尾张风格的开明通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有魄力让年纪轻轻的女儿来处理怨灵之事。   「吉光刀历来有善于护主的名声。既然你用一期一振还顺手,那么短刀不如也用吉光吧。」   藩主示意侍从打开盒子,露出其中比一般短刀要长,快接近胁差的吉光刀:「这是同出吉光之手的后藤藤四郎。三代将军长女嫁入时,与五月雨乡一同从将军处拜领而来。这次退治怨灵,肃清领内,你做得很好,收下奖励吧。」   真亏他能说的这么有道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吉光刀在江户时代的大名间备受追捧,但因为传世数量不多,不仅不可能买到,甚至很多大名精心收藏的都是赝品。能用吉光刀作为礼仪赠答的,都是双方身份高贵,并且非常隆重的场合。比如之前提到的,三代将军德川家光长女千代姬与当时的尾张家世子,后来的尾张二代藩主德川光友之间的婚礼。   虽然他说了那么多,但真正能构成理由的,只是父亲宠爱女儿,仅此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德川理没有推辞,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向藩主行礼:「谨拜领。」   正事说完,接下来就是父女叙话时间。   德川理对这一点在路上早已再三思考过,此刻心境沉稳,语气平静:「向您介绍一下阿理使役的式神。」   阴阳道是以天赋为门槛,将绝大多数人拦在门外的道路,业界非常狭窄。阴阳师使役的式神作为人以外的「异物」,无论使役的是神灵也好,妖怪也罢,通常都不会让普通人看到,以免引起恐慌。   德川理考虑到尾张家地位过于扎眼,明枪暗箭之事可能层出不穷,觉得有必要把付丧神介绍给藩主,以免路上遇袭时突然显身,造成混乱。但她同时也认为有遵循传统的必要性,因此事先说好让付丧神短暂现身,让藩主看见之后再回归灵体化。   「这是一直守护着我们家的物吉。」   随着她的介绍,薄香色头发的少年在她手边现出人身,规规矩矩地向坐在主位上的藩主行礼。   「哦,这孩子是叫物吉吗,我们家有把胁……等等,物吉,是那个物吉吗?」   藩主说到一半,忽然睁大眼睛,仔仔细细上下打量跪在下首的物吉。   「是。一直承蒙您家的爱护照料,感激不尽,今后也会努力带来幸运的。」   和那时候被她一看就很害羞的样子不同,物吉的表现成熟得体,宛如时代剧里的可靠家臣。   德川理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少年换了身深色衣服,难怪看上去比平时成熟了一截。   「还真是物吉啊……」   藩主盯着少年消失的地方看了很久,目光里犹带惊奇:「这么小的孩子。」   「那只是人类的外表。」   已经恢复灵体状态的物吉为自己分辨了一声,随后有些失落地回到德川理身边,依偎在她身上。作为藩主的随身刀,他对藩主以貌取人的坏毛病早已了然于心,特意换了稳重的衣着,结果还是收效甚微。   德川理看他真的很消沉,不由轻咳一声,替他说话:「三百岁,也不小了。」   「三百……难道说被锻造出来就是这个样子了吗?」   「那倒也不是。他们平时都是沉睡在刀里的状态,这是被我实体化之后的外形。」   「原来如此。」藩主理解地点点头:「那么另一位就是吉光的太刀,一期一振了吧?」   「是。平素多赖贵府养护,会竭诚奉公的。」   太刀的付丧神以无可挑剔的完美礼节向主位上的藩主行礼,举止语调流溢着京都公卿的典雅气品。   比起他一开始对德川理的态度,这一次的感觉更加……怎么说呢,认真?严肃?郑重?好像都不太对。   德川理想了半天,最后不合时宜地想到见女友和第一次上女友家拜访,见女友父母的区别。虽然是个无比奇怪的例子,但确实就是那种感觉。   但不管德川理怎么想,这套京风浓郁的贵族腔调让藩主非常受用,当然也可能是他柔和沉稳的青年外形看上去比较可靠的缘故:   「不愧是吉光的太刀啊,阿理的事情拜托了,要好好保护她啊。」   「必当竭尽所能。」   见完信件里提过的两位付丧神,藩主的目光落到了摆在德川理身边的刀箱:   「对了,都是吉光刀,那里的后藤可以看到吗?」   后藤啊……   德川理眨眨眼睛,看向已经恢复灵体化的一期一振。他好像正在跟谁说些什么,见她看来,便停下话端,向她请求:「拜托您了。弟弟也想当面致意。」   既然如此。   她打开刀箱,伸手轻轻托住放在合口拵里的短刀,将之拿了出来。   亮橘色头发,德川风格和服的少年在大厅里应时现出身形。   第一次拥有人类的身体,他有些新奇地看了看自己,随后在厅中行礼,声音里透着活力与爽朗:「我是后藤藤四郎。世子殿下的安全就交给我,敢对殿下无礼的人,绝不会让他们接近殿下一步。」   富有大人风范的成熟发言,不愧是可靠的大将组。   德川理暗自在心里为他点赞,不过到了藩主那边,果然是和之前一个反应:「哦呀,是和物吉差不多大的孩子呢。」   一句话同时打击了两把刀。   在德川理身边的物吉垂下头,无言地抱紧了德川理的手臂。   对藩主不太了解的后藤还没看透结局,一脸开朗地为自己追加设定:「我家兄弟虽然有很多,但是个子比较高的就是我。正在长得更大哦。」   「哦~那可真是让人期待啊。」   「嘿嘿,不会让您失望的。」   根本就是爷爷在哄小孙子,而且你要怎么长大。   旁听的德川理极力克制住吐槽的欲望,告诉自己小孩子有梦想是好事,没有梦想的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呢,对吧?   但是,几周以后,自认为是成熟大人的她发现自己也还是太年轻了。   「阿理,来,试试这把刀。」   藩主热情地招呼着自己宠爱的女儿,炫耀般地拿出一把大太刀。   不用说德川理也能猜出来,藩主肯定是觉得短刀、胁差=可爱的小孩子,太刀=可靠的大人,大太刀=特别可靠的大人,这段时间里一直在留心收集自认为可靠的式神,保护女儿。   讲道理这种观点也不能算有错。   毕竟大太刀在平原日战的优势确实特别明显,也特别靠谱。   问题是藩主拿来的这一把……   「这是从阿苏家借来的名物萤丸,山城的来国俊的作品,你看看合不合用。」   合用……当然是合用的……大魔王怎么会不合用……   但是……   想到一开始被自己错认为粟田口家孩子的大太刀,德川理不由有些不忍看藩主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灭和17665180投的地雷,抱抱捏捏揉揉=3= 膝丸弟弟赶在新刀实装前给我捞了后藤,总算全刀毕业一次,时间正好卡在写到德川回尾张家,于是正好出场w ☆、第十章   且不提几周后才会发生的战力扩充。   随着参勤时间一天天接近,尾州家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那是和德川理的轻装简从截然不同的豪华出行,合计约两千人的「大名行列」将在总负责人供老中的指挥下,从尾张居城(名古屋)一路前往江户(东京)。   江户时代大名的习惯是相互攀比,各家的「大名行列」总是极尽绚烂豪华之能事。拿尾张家来说,为了向世间展示御三家笔头的威严和荣誉,也为了保证领主大人能够舒适地完成长达七八天的旅行,穿着整齐划一装束的「大名行列」漫长得一眼看不到尽头,其中包括从事驱鹰捕猎事宜的驯鹰人,以便领主无聊的时候可以逗鹰捕猎,专门负责煮茶的师傅,满足旅途中想要享受茶道的需求,甚至连沐浴用的风吕桶和浴水都有专人负责抬着,说是整座城池的大搬家也不为过。   领主大人本人既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骑马,只消坐在被称为「驾笼」的轿子里由轿夫抬着便可。但即便如此,困在仅能容纳一人盘腿坐下的狭小空间也不是件舒服的事。   德川理看了藩主放在驾笼里的旅行消遣物,不过是一只水壶,一把扇子,再多也放不下。   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能放的东西极少,所以在仅有的东西上做足了功夫。   以那把扇子为例。   本来德川理觉得原主在军配扇子画地图已经很有创意,结果看了藩主的扇子才意识到自己见识少。   藩主携带的扇子扇面上画着旅行的地图和投宿的旅馆,便于在驾笼里的藩主随时确认队伍的位置,握手处附有方位磁石,一旦迷失方向,可以用于指南,扇骨在扇面以下的部分被整个挖空,嵌入一只组合式的小巧毛笔,另一端最外侧的扇骨做得很厚,翻开表盖,里面放了红黑两色的墨。   想象藩主坐在驾笼里,拿着这点东西自娱自乐度过一路,感觉也有点可怜。   「所以我们这是要去江户吗?」   在刀箱里沉睡了几十年,刚刚获得人类身体的后藤换上了尾张家参勤标配的黑羽织,大概真的还是小孩子,德川理看到他悄悄伸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绒球配饰。   「嗯,明天就要出发,之后会在江户的藩邸里过上一年,等到第二年的四月返回尾张。当然,那是指现在去的这些人,我是要一直留在江户的。」   参勤交代是江户时代的大名们必须履行的一项义务。细则上按各家家格领地以及幕府调度有所差异,但基本是一年滞留江户,以为将军履行军役的名义在江户吃喝玩乐,一年留在领内,抓紧时间处理积压一年的藩务,治理领土。   尾张家三月参府,四月归国,也就是三月份至江户登城拜见将军,随后在江户藩邸住上一年,参与江户城内的各类社交活动,茶会、连歌、蹴鞠、能乐,不一而足,到了次年四月离开江户,返回尾张,在尾张住到下一年的三月,如此循环。   德川理作为尾张家世子,原则上是要一直留在江户,作为尾张家在将军手里的人质,直到她自己继任藩主,履行参勤交代为止。   「这么多人一起,快赶上出征了啊。」   「的确是出征,不过是震慑意味的出征。其实尾州家已经算很好了,行列虽然长,但毕竟路途近,沿途馈赠也不用太费心,岛津家才是辛苦呢。」   德川理把军配扇子翻到背面,露出简略版的日本海山潮陆图:「从日本最西边的萨摩藩来到差不多日本最东边的江户城,路程长达四百多里,为了展示大名威严还不能全走海路,总耗时少则四十天,多则六十天,真正的苦劳,更不用说两千人在路上的巨额开销,家老们都在拼了命想怎样既能炫耀又能省钱呢。」   据说幕府本来是出于政治目的才制定参勤交代制度,通过让大名在领地与江户频繁往返的方式,增加大名造反的难度,结果反而在打击各藩经济上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巨大成功。   尾张藩此时的参勤费用约占藩财政支出的百分之十,但据德川理的了解,以后的百年里,有些藩的参勤费用涨到了藩财政的四分之一乃至三分之一,数目相当可观。   「我们这次的运气很好,一路天气晴朗,道路也安靖畅通,不会受到春汛干扰,就当成是去江户旅行吧。」   阴阳师要制定历法,策士要决定出征日期,两者都需要对天文历算了如指掌。   德川理这两天终于得空,开始翻阅原主人留下的各类笔记,其中最先看的便是她在现世已有基础的天文笔记,现在约略可以在原主人灵力的辅助下推断出五日左右的气象,尾张家这一次参勤的日程表便是在参考了她的意见下制定的。   「但是大将来的一路遇到了很多敌人吧,掉以轻心可不行。」   不,尾张家历史上还没有参勤途中受袭的藩主。   那样做不仅仅是挑战尾张家的权威,而是向整个德川幕府宣战,肯定会成为惊天大案而被彻查到底。   不过本丸里的付丧神除了江雪都喜欢求战,在这个世界,一期和物吉于历战后也明显和她更加亲近,所以德川理并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而是道:「这一路家老已经安排妥当,程度上大概只相当于正式战斗前的演练,但还是希望你和物吉多多费心。」   说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这件事有些讽刺,于是止住声音。   本来爽朗应答的后藤察觉到她的感情变化,声音也轻了几分,靠过来问:「怎么了?」   他的头发是张扬亮眼的橘色,发尾四处乱翘,眼睛也是眼尾上挑的吊梢眼,俨然国中里的不良少年。但相处下来就知道,他始终还是善于护主的吉光刀,有着典型京都人的温柔体贴。   此刻他双手扶着膝盖,微微倾过身体,橘色的眼睛里写满关心,看上去乖顺可爱。   德川理沉默一会儿,伸手摸了摸他橘发蓬松的脑袋:   「我很感谢你们的心意,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让你们去战斗,想想也真是罪恶。」   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就是这些付丧神,结果遇到危险,最能依靠的也还是这些付丧神。虽然她会在用刀前竭尽智力不要用刀,但真到非用不可的时刻,她也不会犹豫。   而刀剑只要使用就会受损,即使是三日月那样根本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平安刀,刀身上的切入伤也让她觉得触目惊心。更不用提去新选组展馆时看到的那些卷刃、崩口、折断的刀。   「若非如此,我们和主人也就没有相逢的理由了。」   接话的是端着茶托从书房走来的一期一振。   他把托盘放在德川理身边的扶几上,用茶刷打出细腻的泡沫,递到德川理手中,态度一如既往的温和恭敬,言语里却带着某种不容转圜的强硬:「刀和主人的缘分,是从主人需要刀的一刻开始的,不能使用的刀没有留在主人身边的资格。如果您真的爱惜我们,就请平时和战后好好为我们进行保养。」   德川理听得微微发怔,接着便感觉到怀中多了一个温暖的物体,是之前趴在她膝头小憩的物吉:「一期殿说得没错,不过主上大人也不用有压力,因为您是不会输的。」   胁差少年微微一笑,宛如陈述世间的真理。 作者有话要说:  咩咩说还蛮期待注释的,想了想,还是说明一下这篇文章的注引来源。 我的得意分野一直是国文和历史,日系作品大概从去年六月筹备刀剑坑的时候才开始大量接触,在此之前连追番追剧都少,对日本的了解无限接近于零,因此严肃详实是想都没想过,只求给人感觉像本日系同人就好。 以这一卷为例,对历史事件的宏观把握来源于山冈庄八和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这和正史信史的差距已如三国演义到三国志的距离,更罔论三国志到史实的距离;对日本国民性格的把握主要来自《菊与刀》(Ruth Benedict)、《武士道》(新渡户稻造)这一类世界范围广为流传,却也受到攻击驳斥无数的读本,看中的不是它的学术价值,而是文学价值,反倒是泉镜花、中岛敦、三岛由纪夫这些文豪的作品我比较看中其中展现的日本人性格,而非文学性。 而一些细枝末节上的考据,结果可能反倒比宏观把握靠谱的多。 比如这一章提到的参勤交代,因为参考资料是严肃的学术论文,以及堪称第一手资料的大名家老中留下的参勤日记,很多细节都是史实。而同样是这一章,对尾张家的很多描写都纯属虚构,正经看的只有几篇德川黎明会的论文和一些对德川幕府的研究资料,即使如此还按行文的需要做了修改剪裁。(感谢咩咩帮我确定日文资料里很多拿不准含义的部分,核定过程中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尤其是核定古日语和书面语,充满趣味) 我对这篇文的定位是轻松无脑苏,没想过花费多少精力在史料详实上。舞台设置成架空江户,而非史实背景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当然,如果行文中有硬伤或者常识错误请务必告诉我,为了剧情结构或许不是所有都能改,但我很乐意知道。 下附本卷部分参考资料,谨作参考。 [1]John Whitney Hall.幕藩体制.The Baku-Han System.剑桥日本史.夏译 [2]德川黎明会.尾張藩?尾張徳川家のページ [3]NHK历史秘话186回 [4]大阪市立中央图书馆.江戸時代の尾張藩主の参勤交代の様子を描いた絵か文章はないか.CRD [5]白根孝胤.参勤交代における「万石以上」家臣の身分と格式-尾張家を中心に- [6]石川流宣.日本海山潮陸図 [7]藤原明衡.新猿楽記 [8]御橋悳言.平家物語證注中 [9]黄遵宪.日本国志.卷四十.工艺志 [10]本阿弥光徳.光徳刀絵図 [11]佐藤寒山.武将と名刀 [12]栗原彦三郎昭秀.烧直し刀に就て.熊山阁.历史公论.泽庵译 [13]本阿弥光遜.刀剣鑑定秘話 [14]高瀬羽皐.刀剣談 [15]高瀬羽皐(羽皐隠史).詳註刀剣名物帳 附?名物刀剣押形 ☆、第十一   正如德川理所料,一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夹道是蔚然如云霞笼罩的樱花与春汛上涨的川流,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黄鹂在树枝梢婉转歌唱,一切都让人心情愉悦。   德川理放松缰绳,让坐骑在河道边随意漫步,跟在豪华绚烂的大名行列一侧。   两千人光看数字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是想象一下学校运动会上各班入场仪式就能大概感受到队伍的漫长。尾州家按惯例把整支队伍分成了三个部分,先头部队是负责探路的先锋与持铁炮、弓、长柄武具的「头三品」,他们带着绘有德川氏三叶葵家纹的行李,昭示御三家的藩主即将经过,整肃藩主需要通行的街道,疏导交通,并检查事先预定的宿泊设施。如此一来,藩主所在的本队队伍便能以最大限度向沿途各藩展示威严,相对舒适地渡过整段旅程。最后是由一名家老带领的候补队伍,负责后勤补给与意外时的替补。   不过,由于人数太多,行列过长,即使把队伍分成三段先后依次进行,穿过东海道上一座普通的城下町也要花费很久。   德川理骑着马看队伍从町内的街道络绎不绝地走出,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并辔护卫的物吉眨了眨眼睛:「主上大人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和表情有些严肃,保持戒备的后藤不同,战阵经验丰富的物吉很清楚什么时候需要警惕,什么时候应该放松。尾张家的参勤从二代将军起每隔一年就会履行一次,每次都会带着他,因此他知道现在非常安全,注意力没有放在周围环境,而是落在了主人身上。   「不,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某年财政紧张,无力支付高额的参勤费用,怎样才能满足幕府的规定。」   另一侧的一期听到她的问题,转头看了一眼队伍,再看回德川理时,已思路清晰:「若是二十万石以下的藩国,此事不难。纵然人手一时准备不上,衣服行头总有历年储备。向同时参勤的大名请求借对方的队伍一用,待对方的行列走出城下町,立即更换衣物,从野外小路折回,再入一遍町便是。」   因是随意设问,他答的并不严谨,饶是如此,这般敏捷的才思已让战惯的物吉都忍不住对他多看一眼。德川理早在本丸时就知道他能力出众,兼善军政,这时候也赞赏地点点头:「的确,同一个队伍一天内走两遍的话,几乎不会多出任何开销,应付幕府的核定官也足够了。」   一期一振微微一笑,不为所动:「您过誉了。您既然这么问,想必已经有解决方法了。」   德川理捏着马鞭向上扳了扳,也不扭捏,用鞭梢点了点到现在还未完全从町中走出的本队行列:「我的方法和一期差不多。雇不起五百人,一百人总是好雇的。町中的街道如此狭窄,让队伍排成两列,间距拉长,当行列的先头穿出街道时,快速从旁边的小路秘密折返,接到原本的队伍末尾便可。参勤的行列都是统一服装,头上还带着阵笠,选在阳光强烈一些的时候过街便很难被看破。」   其实这和一期一振的办法有本质区别。   一期一振的办法无非是事急时向他人求助的权宜之计,借的是人情,省的是花费,即便被人告发给幕府也没有大问题,因为参勤使用的大名行列本就默许雇佣当地武士充门面。而德川理的办法则是彻彻底底的欺诈,只有特别胆大心细的将领在伪造军势,蒙骗敌人的时候才会使用,一般人慑于德川幕府的权威,根本想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做法。   德川理在开明环境长大,对于江户时代统治政权的绝对权威缺乏了解,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说法有多么大逆不道。   而负责护卫的物吉听到以后,手已经悄然搭上本体刀柄,以不引人注意却敏锐的目光向周围瞥了一圈。   好在德川理虽然对自己的言论缺乏意识,但她生性谨慎,说话时与队伍隔了一段距离,声音也不高。所以物吉观察一圈后又把手从刀柄上收了回去,向德川理扬起天真治愈的笑容:「主上大人,快到日本桥了呢。」   「啊。」   德川理抬头向他指的方向眺望,只见一道宽阔壮观的巨型拱桥横跨江面,正是浮世绘中常见的江户名胜日本桥。没有高楼遮挡的广阔视野中,桥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商贩与桥下频繁穿梭的船只将整座日本桥衬得越发壮丽。回首远望,樱花树在春风中如雪散落,带着雪冠的富士山在骏河国巍峨耸立,其下川流蜿蜒,宛如银光闪闪的美丽玉带。   ◇   到了江户,德川理先派人去兵法所销了假条,随后去尾张家在江户的「上屋敷」协助安顿家臣,接待来使。   尾张家的使者在大名行列本队迈上日本桥的时候就向老中做了报告,于是从将军以下,一级级官员分别派遣使者来藩邸拜访,表达问候。这一遭礼节来访了结之后,尾张家再通过老中向幕府奏请参勤,确定参勤时间,同时前往神社参拜,祈祷参勤顺利。最后,在拿取登城奉书的次日,正式登城拜见将军。   可幸的是尾张家每隔一年参勤一次,各人各司其职,轻车熟路,参勤路上也没出什么意外,所以德川理只忙到傍晚便得到闲暇,返回尾张世子在江户的居所「中屋敷」 ,也就是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醒来的地方。   之前已经提过,江户时期的大名虽然各有领地,但只有一半时间能留在领内打理政务,另一半时间不是居住自己在江户的藩邸,就是在前往江户藩邸的路上。而为了证明自己对幕府的忠心,无论大名本人在不在江户参勤,大名的正室与嫡子都需要留在江户,作为交给将军的人质。   在这种背景之下,大名们纷纷在江户城内修建被后世称为「江户藩邸」的武家宅邸。当时的称呼习惯在屋敷前冠以武家家名,比如尾张家在江户修建的宅邸就叫「尾张家屋敷」。   所以,作为尾张家家督的继承人,理论上,她应该就住在「尾张家屋敷」之内。   不过,介于她已经在兵法所任职,成年仪式大概也提前举行过,不需要住在大名和大名妻儿居住的上屋敷,而是世子使用的中屋敷。   (真是大的夸张……)   醒来以后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德川理还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居所,此刻由管家领着在府邸内检查,她不由暗暗吸气。   尾张家在江户的上屋敷近八万坪,主体是藩主和妻儿居住游乐的御本殿和庭园,副体是数千人的庞大家臣团居住的长屋。   而中屋敷虽然比上屋敷小,但总面积也有一万八千坪之大,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德川理就停住脚步,果断地直奔卧室,准备休息。至于继续的检查则交给了一期与后藤,美其名曰让新人熟悉一下环境。   一夜无梦地睡到天明,藩国与幕府、藩国与藩国之间的相互拜访赠答开始,又是一场硬仗。   德川理连续忙了近一周,白天尽是赴各种各样的宴会,晚上翻阅原主的各类笔记,累的连摆出表情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到了空闲一点,可以处理事情的时候,之前见过一面的好友光常的邀请帖送到了府中。   「入札鉴定?」   对着帖子上龙飞凤舞的假名文字愣了一会,德川理才想起来出发去东海道之前答应过什么。   本阿弥家的私人刀剑鉴别会啊…… ☆、第十二   鉴定会举行时间定于五日之后,在此期间,向阿苏家借来的名物大太刀萤丸正式到任。   虽然有点心疼兴冲冲而来,呆愣愣而归,半天回不了神的藩主,但是有了萤丸,平原战场的优势一瞬间大大增强,说是立于不败之地也不为过。唯一的问题是……   「在做什么?」   个子娇小,面容可爱的大太刀从背后以无比娴熟的动作向下一压,轻轻松松挂在了德川理背上。   「呜……」   然而,和萤丸的轻松不同,德川理被他压得整个人向下一趴,仿佛被天外飞来的沉重陨石击中一般。她敢以亲身经历作证,这把刀确实是大太刀,至少冲力绝对是大太刀级别的。   「萤丸。」   「嗯嗯?」   「为什么你喜欢像这样挂在背上呢?靠着或者躺着更舒服吧?」   「因为我是大太刀嘛。」   双手环住德川理的脖颈,把头压在她头顶的大太刀用柔软慵懒的语气开口:「平时都是被人背在背上佩戴的,有了人类的身体以后也还是习惯在这个位置呢。」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德川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坐在她身边的物吉:「所以短刀会喜欢被人抱在怀里或者膝枕啊。」   按照萤丸的理论,短刀由于通常会被主人揣在怀里或者放在膝头,拥有人形以后天然会喜欢亲近人以及膝枕。   在本丸练城中夜战队伍的时候,她已经是比较资深的审神者,各种公务都堆积上来,很少有时间像练太刀的时候一样随同出阵,短刀和胁差们在她面前都表现得比较拘谨,只有一直被秘藏,特别擅长撒娇的信浓喜欢问能不能钻进她怀里。   到了这个世界,由于是尾张家的守护刀,一路上的危险又拉近了距离,物吉对她的态度也比在本丸时更亲近,喜欢枕在她膝头或者依偎在她怀里,这大概是因为他在尾张家经常像短刀一样被藩主揣在怀里出游,养成了短刀的习惯吧。   接收到她目光的物吉眨了眨眼睛,先是看看她,又看看萤丸,最后转回视线:「主上大人讨厌这样吗?」   德川理摸了摸他薄香色的头发:「不会,反正短刀小小的,压着也不重。」   旁听对话的后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本体刀,又看了看物吉腰间的本体,硬生生把「短刀也不是都小」这句话咽了回去,自言自语:「的确不重。」   接着他感受到自己肩头一重:   「一、一期哥?」   「虽然主人这么说了,但是身为主人的刀,不能给主人添加负担哦。」   太刀的脸上带着无比温柔的笑容,有如三月里的春风,但看到他表情的后藤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一期哥你不能因为自己……呜,没什么。」   ◇   五日后的入札鉴定会如期举行。   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的德川理丝毫没有要考前补习的意思,只是翻翻刀绘图,了解了一下本丸里的刀剑在这个时代的分布情况。   首先是具有特殊意义,被收藏于德川将军家的三日月、骨喰和宗三。   三日月自不必提,平安时代的太刀,名工宗近的代表作,古例以五摄家为首的堂上家必持宗近刀,自平安时代起就是高名于世的重宝。骨喰是吉光作刀里名声最高的一把,在秀吉的藏刀里被列入一之箱的第一位,排名比被称为吉光生涯中最高一作的一期一振还高出一位。   这两把刀在室町时代一起收藏于足利将军家,作为将军家的重宝代代相传,到了德川幕府时代,因其将军家重代刀的特殊历史地位,理所当然地一起收藏于德川将军家,真正天下知名的名物。   宗三历仕三好宗三、今川义元、织田信长、丰臣秀吉,被视为天下人专属刀,除了将军家以外之人持有这把刀等于是嫌自己活得时间太长,因此也是收藏于将军家。   接下来是收藏于尾张德川家的物吉、后藤、一期、鲶尾。   本来物吉这样增加幸运值的玄学刀也应该留在将军家守护将军,但是尾张家初代藩主义直的生母阿龟在家康过世时,借着侍奉左右的便利将其取出,交给了儿子义直,此后代代便在尾张家相传。   后藤是二代藩主与将军长女成婚时的贺礼。   一期和鲶尾是大坂烧物,大坂之阵后从大坂直运至尾张家,连江户也不曾进入。   之后是收藏于纪伊德川家的江雪,水户德川家的烛台切,德川支系明石松平家的明石。   诸大名中石高第一,赫赫有名的百万石加贺前田家藏刀也多,平野、前田、爱染,以及前田家三神器之一,大典太光世。   再往下是伊达家的鹤丸、太鼓钟贞宗、大俱利。   基本上无关爱刀与否,需要与否,实力越强的藩,占据的资源越多,拥有的名物也越多,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   德川理合上刀绘图,拿上物吉揣入怀里,想了想,又带上一期一振。   「陪您出行吗?」   「嗯,顺便把你的太刀拵取回来。」   这句话让本来欣然微笑的太刀表情一顿,迟疑了一下,问:「要为我更换太刀拵吗?」   在江户时代,打刀拵是实战刀专用拵,太刀拵只有供奉到神社或礼仪赠答一类的仪式场合才会使用,将一把刀从打刀拵更换成太刀拵基本也就意味着让这把刀脱离战场。   想到这一点,德川理不免装作没有察觉的样子,以理所当然的平常语气回答:「吉光的太刀总要备一套合适的太刀拵,登城的时候带上也会比较威风。」   大名登城佩戴的太刀都是豪华细工的太刀拵,给人威严高贵之感。   粟田口刀由于刀工身份与作品风格问题,规格之高远非其他刀所能比,一期一振在幕末被尾张家认为是最适合向天皇献上的御太刀,即使用于上洛佩戴也毫无问题,可谓是粟田口刀无可替代的得意之处。听到她提到这一优点,一期一振果然露出了名门子弟被提及家世的本能骄傲,清正端丽的脸上也染上笑容:「好,我陪您去。」   「那么家里就拜托后藤和萤丸,我们晚上会回来的。」   「好,我来看家。」   「交给我吧,大将。」   ◇   正如光常事先的保证,这次安排的入札鉴定对德川理而言难度不高。   德川理猜测他只是想培养她对刀剑的兴趣与喜爱,希望她继任藩主以后能够好好对待尾张家的那些名刀,这才特意为她安排了这次鉴定活动。   「是正宗刀吧。」   看过体配、刀姿,再看地铁、地肌、刃文、帽子,最后看刀身上的雕物,德川理陈述自己的判断依据:「典型的镰仓锻冶风格,铁色锃量,匂上重沸,烧刃华丽精致,雕物却相对简单,应该是正宗没错。」   江户人将吉光、正宗、乡义弘并称为天下三作,其中吉光、正宗平分秋色,义弘稍次。   吉光是山城传(京都)代表刀工,正宗是相州传(神奈川)代表刀工,双方特色鲜明,很好区分,但在区别之中又能看到某些共性的特征。   这是因为相州传的开创者新藤五国光出自山城的粟田口派,而他的弟子正宗也继承了粟田口派风格的缘故。   德川理这两天物吉和后藤都在手边,放在一起对比看过。   后藤的特点和一期一样,地铁特别细美,宛如精致的梨子地,物吉的特点一在梵字雕刻,二在匂沸清晰,格外闪耀。   贞宗是正宗的弟子,除了雕物更丰富,其他方面和正宗高度接近,因此她看到这把刀上圆润闪耀的沸,就觉得应该是正宗或贞宗的作品。   另一方面,贞宗的刃文缓和细腻,风格稳重,而这把刀华丽精致,张扬豪快,即使技艺非常精湛的刀工也很难做出仿作,这是正宗的独门风格。   「我给出的折纸也是正宗。」   光常肯定了她的判断:「这把刀刀茎上的铭文受过磨上,荡然无存,因此被人送来本阿弥家鉴定。不过无论是刀身、刀茎、体配、刃文都符合正宗的特点,刃文也和家祖刀绘图中的某一正宗吻合,应是正宗真品无误。」   话匣子一打开就很难关上,他从工具台里拿出刀绘图,拉着德川理讲了一个多小时,从正宗的特色和历史讲到她持有的吉光和贞宗,恨不得把所有知识像往瓶子里灌水一样通通灌进德川理的脑海里。   好不容易说得累了,他停下来喝了口水,又看向德川理:「差点忘了,这次请你来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德川理答得漫不经心:「什么事?」   「伊达家最近寄放了一把名物到我这里,我看着有点奇怪,想请你帮忙确认一下。」   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苹果和山楂片妹子的地雷,也是很眼熟了,抱住你 有了萤总就可以开新地图了,下章开始京都攻略 ☆、第十三   德川理把随身携带的太刀和胁差都拜托给了光常的堂弟进行专业保养。   审神者的手入说白了只是利用时间政府提供的特制砥石粉,以灵力修复灵体。无论她有没有经验,拍打粉时用不用心,只要给了打粉,伤势自然会愈合,甚至可以通过手传札让过程缩短至零。   即便如此,刀剑们还是很喜欢让她用古法进行细致手入,如鲶尾这样和审神者自来熟的付丧神还会特意拜托她注意刀身上的弯曲部分。   以德川理揣度,这就像吃压缩饼干和豪华料理的区别,虽然都是能饱,但口感上有如天差地别。   本阿弥是刀剑研磨修理的专家,光常推荐的堂弟又是这一代本阿弥家的佼佼者,层次上大约相当于国手级别。   两把刀听说要去那里做手入,不约而同露出了期待豪华spa的梦幻表情,连委婉的推辞都没有就答应了,区别只在于一期一振含蓄地向她道谢,而物吉直接给了她一个拥抱。   可恶,说得她也想去做按摩了。   冬天的时候去箱根泡温泉顺便按一按吧。让短刀和脇差做劳力有点下不了手,合法正太萤丸应该没问题,能挥动大太刀,力气肯定很大——事后证明这是个无比愚蠢的决定,连一下也没扛住就痛得满地打滚的蠢事证明了靠脑子吃饭的策士丢了脑子后果有多严重,但此时的德川理尚沉浸在美梦中。   「当心。」   光常屏退学徒,自己移开格子门,撩开暖帘。   德川理下意识放轻呼吸,环视一圈,粗略估计约二十余的刀剑零散地放置在屋内,小半没有入鞘,闪耀着令人浑身冰凉的冷兵器的森森寒光。   「这屋子里的刀都很有年头了,万一在哪里擦一下碰一下可就糟了。」   光常一脸担心,转过头对着她谆谆提醒。   这家伙……   「你不觉得我才是需要担心的对象吗?」   「你?」光常愣了一下,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种人,就算江户立刻发生火灾地震也会是第一个逃出去的,担心什么。」   原主到底是怎么和他交上朋友的?   德川理扯了扯嘴角:「还真是感谢你的信任。」   「认识这么多年,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好了好了,到了。」   主屋里套着隔间。   光常拉开隔扇,领她走到房间里的工作台前。   「已经擦拭过也手入过了,刀身闪闪发亮,柄和鞘也重新调整成最合适的,但总觉得他有点闷闷不乐呢。」   你到底是怎么从一把刀上看出闷闷不乐的?   德川理强忍住吐槽的欲望,伸手接过被捧起来的刀条。   光常唯恐她不明就里,还在她身边介绍刀的来历:   「这是京师良冶国永所作的太刀,一名鹤丸,当时就有名剑奇物的美称。先在桓武帝八世苗裔,余五将军平维茂家相传,其孙平贞茂曾佩戴他立下很多功劳,弘安合战后再次成为平氏北条家之家珍代代相传。至信长公手后,赐予三牧勘兵卫。可惜三牧无子,传承断绝,故由其女带入松田氏,传入素怀之手。」   「素怀家人不知此刀来历,送来本阿弥家鉴定,先祖益忠认出正是名剑鹤丸,北条家世代相传之宝刀,一世之奇物,内心大感惊异,遂做由来记一书相附,以为明证。」   「近年此刀作为初入国之礼被进给伊达家,伊达家参勤之际将刀带来江户,鉴别养护。我仔细做了检查和手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于是想到了你。」   光常说得兴起,德川理却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她看着对面一身雪白的付丧神,付丧神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   相比物吉一期因被她看见而惊讶,这位一身雪白的付丧神却是一感受到她的灵力就露出意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打量着她,直到与她视线相对时才像沉浸在梦中的人猛然被惊醒一般,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是主人吗?这个灵力,是主人吧。」   「……!」   不一样。   和物吉、一期还有后藤都不一样。   这把刀有在本丸的记忆,一定有!   仿佛思维遭受暴风雨冲刷一般,德川理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付丧神,思维陷入短暂的空白。   不过,先打破安静的并不是德川理,而是遭受忽视的刀剑师。   「你一直盯着那里,果然是什么东西在作祟吗!邪灵?冤魂?还是妖怪?」   见她半天不回话,只是盯着房间的某处看,光常露出警醒的神色,如受惊炸毛的猫一般抓起事先准备好的御币胡乱挥舞:「堂堂日莲宗信徒才不怕这些,有什么东西大胆上吧,恶灵退散恶灵退散恶灵退散!」   被他这么一闹,什么情绪也没了。   德川理揉揉眉心,语气平常:「气势倒是很足,但你说这句话之前可以先不要躲在我背后吗?」   「这不是为了不要妨碍你这个专业人士出手吗。」   在她背后的光常握紧御币,紧张地四处环顾。   「没有邪灵,也没有冤魂,更没有妖怪,你可以把御币放下了。」   只有一只喜爱惊吓的鹤而已。   她在心里无声补了一句。   「那你刚才是在看什么?」   「看风水。」   「好端端的看什么风水……真是的,不要吓我啊。」   他松了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放下系满纸垂的御币,人还紧挨在德川理身后,看来还没有完全放心。   「哈哈哈……别看我,不是我吓的他。」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德川理看着对面笑得浑身颤抖的付丧神,再次揉了揉眉心,移开视线:「堂堂日莲宗信徒怎么会轻易被吓到。」   「人不就是因为害怕才会相信吗。」   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光常咳了一声,看向德川理手中的太刀:「所以是因为和这个房间风水不合,才会这样闷闷不乐吗?」   你还记得闷闷不乐啊。   德川理挑了挑眉,睨了付丧神一眼,随口胡说:「我想,可能是因为被你们家的人从神社里拿出来,所以一来这里就有点不高兴吧。」   「这……这种事……」   提到先人因为见猎心喜,而把名剑从无尘的神社中带回俗世,光常也罕见地有些支吾:「好吧,是有这个可能,我知道了。」   说完,他合掌向太刀虔诚地拜了拜:「先人的事情我也不好评价,唉,总之,还是请你多多见谅。」   这个人真的是天性率直,毫无虚假……   德川理抿抿嘴唇,好像有点明白原主和他成为朋友的原因。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再次看了一眼对面,手中太刀的付丧神。   和她神色里隐藏的凝重一样,对方也渐渐敛了笑容,露出认真之色:「明天……」   他突然停住,看向门口。   「主上大人,我们回来啦。」   伴随少年脇差清亮的声音响起,随行前来的付丧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豪华SPA这就做完了啊。   德川理眨眨眼睛,与鹤丸对了个眼色,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牙晓妹子的地雷 光常说的那一段出自鹤丸由来记(1684),相关异说很多,随便听听就好,不必信 原文如下: 京師の良冶国永の作る所の太刀、一名鶴丸。当初既に名剣奇物の佳称有り。 桓武帝八世の苗裔、余五将軍平維茂相伝。孫の城太朗平貞茂之を佩き威し功甚だ多く、中に隠し干めても世に顕われず。相模守の平貞時、恒に彼の太刀伝わらずを憂ひ、旁尋ね終にこれ弘安の中の戦場にて得て、再び平氏北條の家珍と為る。伝わりて織田氏信長公に至る。 三牧勘兵衛、勤めて干り信長公に忠有れば、命を処々の戦場に捨て、身を往々に軍役に委ねる。故に以て信長公重ねて賞餘を鶴丸を以て三牧に賜う。 三牧には男子無く、伝うる彼の遺剣は女に有る。而るもその名宝なるを知らずして、故にその伝を失う。女松田氏に嫁ぎ、男を生み、未子僧となる。素懐と名づく。 老母彼の太刀を以て與に素懐に譲る。懐頃適に彼の太刀の真偽を決めんと欲し、之示して本阿弥三郎兵衛尉益忠に相す。益忠居然として験して曰く「此れは是れ正に名剣鶴丸なり。この剣北條家相伝の宝刀、実に一世の奇物なり」と。法北條家珍となると決まれば何を以て徴となすか。若しそれ明証有らざれば、鶴丸となると決めるも名剣となるを究めること能わず。 これにおいて懐、彼の名剣の隠れるを憂い、奮然してその証の有無を尋ね、終に古き函を捜して古き翰三紙を得。その一つ明智氏光秀の三牧に答ふる書なり。その文曰く云々、この書を看るに則ち明らかに北條、織田家に伝わる名剣と識れる。 猶ほ豫め無くこれに依りてこの書を携え重く益忠に示す。益忠欣然して喜びて曰く、「この書果たして以て鶴丸の明証となる」と。同氏相議して、仰ぎて名剣に名づく。 益忠歎いて曰く、「古き昔の名剣宝刀、干めて世に伝わるは甚だ希きなり。この太刀も家伝の書に録すると雖も、未だかつて見えず。奇しきかな。当に今の時この名刀干められて世に出づ。拙くも窃を以てそれ宝刀の隠顕、名剣の存没、運の通塞繁く、国の理乱に因する者か。薜獨りかつての言有るのみ。名剣無道を去りて以て有道に就けば、良を以て有るなり。楽しきかな。己の国永と名づけ、又鶴丸と号し、国家永久の嘉兆、宝寿千載の良瑞となり、亦た誤たず。」 これにおいて証文を製り、印を表裏に加えること、実に貞享元甲子の歳仲夏なり。懐予に請いてこの始終を記して以て、巨いに拒むこと能わず、憚ることなく、勝野に質して明らかに事実を記すを云うのみ 貞享元甲子歳夏六月下旬 蝶夢散人不異子誌 ☆、第十四   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江户人集中在适合赏樱的胜地,观赏一年一度的樱海。   这座神社栽种的樱花花期较早,几天前樱花盛放时还是游人如织,这两日花瓣落尽,只有草甸上残余几点淡粉,游人们纷纷转移到其它赏樱地,于是这里就安静下来,成为适合秘密谈话的会面地。   出于某种直觉,德川理认为对发生在隔间的事应该暂时隐瞒,这次的会面也不能让身边的付丧神知道。如此一来,本阿弥家就是很糟糕的场所。一是寄放在本阿弥家修理保养的名刀很多,只要她去了本阿弥家,就无法不被这些名刀的付丧神得知,二是这里寄放的名刀流动性很大,各种消息都很集中,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一期和物吉在本阿弥家走了一趟,晚上回宅邸的时候就对江户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谈起什么都能说上两句,有些内情甚至连这几天一直在参加各种宴会的德川理也没听过。   为了保密,理想的做法是让鹤丸出来和她见面,而她这边也支开付丧神单独出门。   「如果你还是觉得不放心,那就带他去灵力充沛的神社散散心,彻底净化一下。」   基于种种考虑,当时在本阿弥宅,她偏了偏头,当着付丧神的面写下进行的时间和地点。   占卜时辰,趋吉避凶是阴阳师的本职。随行的付丧神丝毫没有起疑,当作是很平常的业内建议,没有多看一眼。真心爱护刀剑,把刀剑当孩子一样对待的光常则认真地记下地点,带着先人从神社里带出的太刀分毫不差地按照她建议的时间来到她建议的地点,也就是现在,这里,试图消解太刀的「闷闷不乐」。   「有美丽的世子殿下亲自为我演奏雅乐,就算是铁块做成的器物也会忘记一切不快,高兴起来吧。」   嫩绿的垂柳下,寻着笛声的通知找到位置的付丧神安静地听完一曲,直到德川理注意到他,主动停下吹奏,他才忽地挥了下手,水晶般透彻闪亮的金眸盈满笑意:「哟,吓到了吗?」   「你还真敢说啊。」   德川理将横笛从唇边移开,眉头微拧。要问的事情千头万绪,能单独会面的时间也不多,她在宅邸里早已分好了问题主次,想好了如何发问。但看到这名付丧神脸上比人类还充满活力的笑容,她仿佛忽然回到了本丸,一时间有恍如隔世之感。   「喂喂,不要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啊。这是想让我摸摸你的头安慰你吗?」   「……你就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让我多想象一会吗?」   「对,对,这才是你的表情啊。」   一身雪白的付丧神笑眯眯地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我可是一直困在方寸之地,和无聊的臭男人在一起。你是一直和可爱的小孩子在一起,怎么样也该比我有精神。」   不。   能比你精神的人类大概还挺难找的。不过……   「可爱的小孩子是什么?」   还特意用了重音,怎么听怎么可疑。   「嗯?你还不知道吗?」鹤丸眨了一下眼睛,明明安静的时候给人气质轻妙飘逸之感,这时候却像个初涉人世的少年,兴致勃勃,「江户的刀剑圈已经快传遍了,大家都知道你喜欢短刀,连近侍的弟弟也不放过。」   ………………………   不用猜了,一定是一期一振传出去的。   这个无药可救的弟控,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啊。   德川理气得把手里的军配捏的吱吱作响,恨不得立刻找到数珠丸和江雪,给宅邸里的天下一振洗洗脑,净化一下思想。   拜此所赐,之前的沉重之感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愤怒。   「好了,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   见她重新燃起精神,鹤丸收敛表情,露出认真之色:「你对来之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听起来你像是全记得啊。」   见她不答反问,本能地去掌握话语的主动权,鹤丸微微苦笑了一下,向她摆摆手:「无论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给我的感觉和极化时遇到的世界差不多。是你的世界,却是没有你的世界。」   「……」   「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只有一样,这里是有你的世界。」   德川理抿了抿嘴唇:   「你能用正常人能听懂的方式说话吗?」   「哈哈哈,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带着少许烦恼的声音,却在底子里洋溢着他特有的乐观与沉着,仿佛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可害怕一般:「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因为你已经走在了最正确的道路上。但是,果然还是忍不住想说些什么。」   「刀是兵器,是器物。始终是人使用器物,而不是器物驱使人。」   「在本丸也好,在这里也好,付丧神们奉你为主,就是希望得到能够使用自己的主人。只要你一天还是主人,就一天不用担心任何来自付丧神的危险。」   「你说危险……」   「一不小心说得多了,也不知道是吉是凶。总之请牢牢记住,你是我们的主人,掌握住这一点的话就一定能过去。」   说完不仅没有让事情有任何明朗,反而陷入更深的迷雾中的话语,他又笑了一下,语气轻快:「啊,对了。在本阿弥家的时候听说京都那边出了点怪事,幕府已经得知了消息,不久就会给兵法所正式下达任务。你又要忙起来了呢。」   德川理脑海中正是一团乱麻,听他转移话题,条件反射地沉了语气:   「说得好像我最近很闲一样。」   「哈哈哈,忙可是好事。」   白衣的付丧神伸手轻轻掸落少女身上的残花,金眸温暖:「伊达家归国的时候要把我带走哦。让我等太久的话,真的会无聊得死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很长 ☆、第十五   思前想后找不出头绪,不甘心地创造机会再见了一次鹤丸,依然没有撬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德川理有些头疼,但无论她信不信鹤丸的其他话语——实则也无关信不信,光是试图理解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就足够费力——至少京都的事情他没说错。   本阿弥家确实是各种小道消息交汇流通的地方,不出三日,派遣她前往京都,调查鬼魂传言的命令就正式下达到了她的手上。   按道理尾张家的世子不应该被允许随便离开江户。   但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完全讲道理的世界,在见过鹤丸以后,她回顾几天来的经历,觉得阴阳师兼策士的身份很明显出自鬼一法眼的设定,恶代官是江户能剧里的经典形象,身为世子却能隐藏身份,随意行走也像水户黄门的变体剧情,因此觉得,比起贴近历史的极化世界,这个世界的构成更贴近种种传说与逸话,而主线毫无疑问与刀剑的逸话,准确地说是她本丸里那些名物刀剑的逸话相关。   比如物吉有幸运的名声,在这个世界里也确实带给了她很多运气。   这么一想,就无需再纠缠于正史的陈规,她利索地收拾好行李,带上付丧神踏上京都之行。   从江户到京都依旧是走成熟的东海道,只是路程比去尾张家更长一点,要穿过尾张,跃过琵琶湖才能到达。   德川理不是没想过换条路线,从关原之战时秀忠率领的德川军行走的中山道前往京都,顺便瞻仰古迹。不过她脑子里还装了一堆疑问放不下,不是能够敞开心公款游玩的时候,于是放弃了路途险峻,让秀忠行军如乌龟爬的中山道,以不会对身体产生负担的最快速度赶路。   这样做的结果是第十日午间,一行人已踏入山城境内,挑了间合眼的茶屋落脚。   日落时分,靠近琵琶湖的渔家孩子送来一筐新鲜海产。负责接收的物吉低头扫了一眼,随后微微睁大眼睛,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奇:   「是平家蟹呢。」   正在翻阅鬼魂传言资料的德川理闻声抬头,放下卷宗,走到物吉身边。   行灯的光亮下,青黑色的海蟹在竹筐里划腿爬动。蟹壳背部凹凸不平,花纹与人类生气愤怒时的脸孔非常相似。   相传这种蟹是平家鬼魂所化。   在平家与源氏之间的最终决战,坛之浦之战中,平家全面战败,年仅八岁的平家血脉安德天皇由平清盛之妻二位尼挟抱跳海身亡,平家满门与效忠于平家的武士们也纷纷投海赴死,场面空前惨烈。   从那以后,平家怨灵徘徊在坛浦海湾及附近一带海域的怪谈屡传不衰,平家蟹也是其中之一。   究其原因,大概是这种蟹背部的花纹与人类脸孔实在太像,被人在坛浦海边捉到以后,很容易联想到平家的鬼魂化身,故而称之为平家蟹。   「这东西能吃吗?」   「鬼魂的线索吗?」   同时开口的德川理与一期一振对视一眼,由被委任为近侍的一期一振回答了主人的问题:「不,据说有毒。」   「唔。」德川理有些遗憾地拨了拨爬来爬去,看上去异常新鲜的海产,抬头看向带来竹筐的胁差:「物吉,去调查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误食。」   「是。会尽快查明回来的。」   物吉轻快地应了一声。   下完命令,她又看向一期一振:「为什么觉得是鬼魂的线索?」   「在京都吃到海蟹不奇怪,但这么新鲜的海蟹,还带着水,又是渔家的孩子送来,只能是渔家就近从湖里捕上来的,不合情理。」   从湖里捕到海蟹确实没有道理,只能是鬼魂一类异物作祟。   德川理点点头,心里觉得可能是膝丸的线索。   坛之浦之战中,源氏的总大将是义经,认为平家蟹是义经刀的线索是很自然的想法。至于为什么是膝丸而非今剑,是因为今剑以鞍马天狗的事迹更为有名,如果是今剑相关的逸话,与天狗有关的可能性更大。   况且源平之战的逸话版本虽多,但分类上可以按立场简单地分为三类。   一是平家立场,二是源氏立场,三是公家立场。   而本丸里源氏兄弟的来源无疑是源氏立场的逸话,偏重上《剑卷》的成分比较大。   以髭切外套前襟上的花纹为例。   刚入手的时候,髭切外套上是雕刻了源氏家纹笹竜胆的衣扣,以及源于赖朝的车纹金属饰物。特一之后,衣襟边缘部位多了一枚不起眼的白色桥纹,特二改为与膝丸特二反色的月下鸣纹,特三则是双面开刃的刀的图案。   就算在古刀期也很少见到那样的刀姿,名物里更是屈指可数。但平家重代的名刀,天国的小乌丸恰恰具有那样的特征。   毫无疑问,那是在影射平家重宝小乌丸,也就是《剑卷》里提到的小乌。只有站在源氏立场的物语才会出现小乌,平家立场的物语里绝不会这么说。家纹里的左三巴纹大概是源自八幡宫,也是《剑卷》的记录。   另外,在关于髭切的诸多逸话中,有一则是关于他与另一把刀并立,然后切下该刀三寸的故事。髭切特三时所说的「这样就不会输给其它刀」大概就是在指这段过往。   源平相关的作品有不少提到了这段传说,虽然对髭切所切短的那把刀观点各异,但确实只有源氏立场的作品里才出现了「小乌」这样的名字。   理由正是为了影射平家重宝小乌丸,抹黑对手——平家的重宝曾被源氏的重宝切短,平治之乱后才从源氏落入平家手中——这样与剑卷呼应的记载见于《源平盛衰记》。在当时众多军记物语中,这样任意编造,相互抹黑的事情很常见。   「我回来了。」   又想了一些经纬,适才外派调查的脇差已经完成了任务:「误食的有三人,暂时还没有出现中毒反应。为了避免引起混乱,我没有说平家蟹的事,只派人去医馆索要了些驱寒消食的药剂。这样一旦有情况,旅笼的人就会来通知我们。」   「做得好,辛苦你了。」   本丸里的刀很多,但像物吉这么滴水不漏的依然少见,德川理并不掩饰自己的赞赏:「这是什么?」   她问的是物吉手中托盘上的盒子。   「是长脚蟹刺身和蟹膏粥。想着您今天很劳累,所以拜托酒屋整治了一点夜宵。」   物吉在案几上放下食盒,打开盒盖,红白相间,晶莹细腻的刺身让人充满食欲,浅浅一碗的蟹膏粥在灯光下冒着热气。   是之前看着平家蟹的目光被他注意到了吧,不愧是像短刀一样常常贴身携带的秘藏刀,体贴入微这一点也和短刀很像。   「呜……」   「来,请用。」   德川理岌岌可危的自制力在竹箸被物吉放入手中的一刻彻底崩塌,她紧紧捏着筷子,一脸严肃地宣布:   「过去平清盛从伊势海乘船去熊野,途中有鲈鱼跃入船中。当时熊野神社的向导说,那是權現的恩赐,非常的吉兆,所以,虽然清盛在去神社参拜的途中,不应该食用荤腥,但他还是让人把鱼烹调掉,与全家子弟和仆从们分着吃了。此后果然吉祥之事不断,不仅清盛自己做到太政大臣高位,子孙也纷纷青云直上,超过了先祖九代的旧例。」   「现在我们在调查鬼魂,执行军务的途中,百战顺利的幸运王子运回了幸运的蟹,正如当年清盛遇到吉祥的鲈鱼。让我们也不要客气,把运气分了吃掉吧。」   (说了那么多还不是因为您想吃吗?)   对着瞬间心情明亮起来的主人,一期一振露出复杂的神色。   是对同僚过于伶俐的心思的不快,还是对轻易被讨好的主人的不满呢?   硬要说的话,或许两者都有,但有一点物吉说的没错。   笑容是第一位的。   现在出现在主人脸上的笑容……美丽得出乎想象……   洋溢着幸福感的,让整间屋子都闪闪发亮一样的笑容。   只是看着,仿佛也能被那笑容感染,心脏异乎寻常地鼓动起来。   「张嘴,啊。」   「……」   竹箸夹着蟹肉送到唇边,走神期间本能听从命令张嘴的太刀脸色涨红,努力半天方把蟹肉完全咽下:「您突然做什么呢……」   充满指责意味的抱怨,如果他脸不那么红可能会更有说服力一点吧,当然,对于任性的策士来说都一样:   「分你一点幸运。」   毫无反省的口气。   以及,因恶作剧得逞而愈发闪亮的眼眸。   脸更红的太刀捏着筷子僵直一会儿,撇过脸去:   「感激不尽。」   ◇   夜半梦醒,睡意还有些朦胧。   德川理勉强撑开眼皮,想要确认一下天色,却发现隔扇后透着微弱的烛光。   因为要澄清人品正直,绝无病态癖好,再加上人手翻了一倍,警戒力量充足,德川理这几日没有再让短刀留在房内,而是让付丧神们轮流值夜,今晚轮到的是……   白袜着地,随手拿了一件衣服披上,她起身下床,走到隔扇前伸手拉开:「一期一振?」   「……干扰到您了吗,非常抱歉。」   伏案执笔的付丧神微微一惊,搁笔起身致歉。都已经这个时候,他还是一身正装,衣领袴褶样样齐整,只有白色手套因为妨碍书写而脱下,叠放在一边。   「不是你的原因,不需要道歉。」   德川理手指拂过案几上堆放的书册,从最正式的史书《吾妻镜》、《玉叶》、《愚管抄》,到故事性高于史实的军记物语《平家物语》、《源平盛衰记》、《曾我物语》、《平治物语》,都是源平时代的资料。   「这是、谣曲……」   最上方的几本簿册均为手抄,字迹是她所熟悉的后京极流的优雅书体。   这把刀半夜不睡,难道是在这里默写书商手上收集不到,却存在于他记忆中的源平之战的资料吗?   「还有一些幸若舞和能剧的词章。因为源平合战的故事在镰仓起就很有名,以前听过,多少还有些印象,这里已经托书商去寻了,但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所以先抄下来。」   昏暗的烛火下,一期一振沉静微笑,包裹在和服里的背脊和包裹在军服里时一样挺得笔直,让人联想到挺拔的秀树。   这把刀从来不会像短刀一样撒娇,事事完美得令人讨厌,但那种认真工作的态度一到本丸就让她不禁另眼相看。   不仅仅是完成主人分派的任务,而是揣度主人的意图目的,在主人下达命令前做好一切准备。   是觉得只要认真工作就能得到主人的重视吗?何等天真的想法。   不过,不讨厌,甚至可以谈得上欣赏。   「白天说给我听就可以了,没必要熬夜。你又不点行灯,太辛苦了。」   「但是由您自己看,要比听我说效率更高,立场也更客观一些。」   抄写比说慢,说又比看慢,夜晚由他完成抄写,白天交给主人阅读——这样的效率是最高的。   「况且我也有私心。」   灯火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垂下睫毛,似是因包含私心而自觉羞愧,再开口时却十分坚定,听不出任何悔意:「如果早日完成这一地区的攻略,或许您会有时间。」   德川理眨了眨眼睛:「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吗?」   「虽为吉光之手打造的太刀,但粟田口的天王祠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停了停,看向德川理,蜂蜜色的眼睛波光润泽:「花顶山的吉野樱已落尽,粟田山的紫阳花却正当时,想和您一起去看。」   突然说这种话,还用这种表情和语气……   「知道了。攻略完成之后会陪你去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动摇,她为自己倒了杯茶,沉着冷静地端起饮下:「白天没说,因为我还不确定,不过,这次的事情我已经有些头绪了。」   「您指的是?」   「传说这种东西,传着传着就会改变本来的面目。平家蟹并不是平家败亡之后就如此得名,而是到了近年才这么叫。一方面是因为近年来怪谈比较流行,另一方面也是民众对当权者不满的体现。」   「坛之浦一战中,义经下令狙杀平家的水手和舵手,失去机动能力的平家舰队动弹不得,最终一败涂地。从军事的角度来说,义经的决策英明果断,无可指摘,但从义理的角度说,义经的做法可以称一句卑鄙。」   「当时战争的习惯是,厮杀只发生于武士与武士之间,杀死百姓不仅不是荣耀,而是耻辱,是没有战功,并且被谴责的。海战也一样,操控船只的水手和舵手被视为百姓,向来不会遭受攻击,战斗只在敌我武士之间展开。」   「义经公然打破这种武士的骄傲,为当时单纯较量士兵数量与武勇战争引入战术的概念,开启全新的世界。从历史的角度居高临下来看,他是无与伦比的军事天才,是时代的前驱者。但是,如果换一种角度来想,这种行为违背当时道义也是毫无疑问之事。」   「您这么说,是想到了在酒屋听到的退治故事吗?」   「鬼神无邪道——当时入场太晚,只听到谣曲尾声,没有在意。现在回想,那应该是新线索。」她看向一期一振,确认自己的推断:「镰仓时代关于酒吞童子的故事里尚没有这句话吧?」   传说酒吞童子是盘踞在丹波国大江山的鬼怪头目,其率领手下的妖怪捕食人类,无恶不作,恶劣行径震惊京都。   一条天皇下旨命源赖光率人讨伐,赖光诈称妖怪同党,骗酒吞童子饮下「神便鬼毒酒」。酒吞童子饮酒后浑身无力,被赖光用名刀安纲斩下首级,完成退治。这就是有名的酒吞童子退治。   在镰仓与室町时代,退治妖怪的赖光毫无疑问是正面形象,欺骗酒吞的行为也被视为赖光智谋的体现。   但是到了江户时代,这一故事的尾声增加了一段情节。   在被赖光用后世称为童子切安纲的名刀斩下头颅之前,酒吞童子留下了一句遗言:「可悲的客僧们啊,听了你们的谎话,鬼神是没有邪道的。」   这就有些指责赖光欺骗妖怪,用卑鄙手段取胜的意思了。   「人类的观念是会随着时代变化而改变的呢。」   「因为已经不是同一批人了啊。」   窗外月光亘古 ,赏月之人已不知更替了几千万轮。   德川理垂下睫毛拨了拨烛火,眸光明灭。 作者有话要说:  吐出一口魂 修文等明天 ☆、第十六   由于这几天实行了轮流值夜制度,德川理得以经历了四种截然不同的叫早方式。   和她关系最亲密,在尾张家有特殊地位的物吉对怎样能够有效地叫醒她已经很有心得,天气还冷的时候,他会拉开窗户,让「对主上大人身体有益」的料峭晨风吹入室内,把德川理冻醒。这几天气候温暖,他拿了一条绞干的湿毛巾,轻柔却毫不留情地擦上德川理的脸。   「唔……」   一次之后,德川理听到他的声音便把头埋进被子,试图躲避,不过胁差少年已经对她的弱点了如指掌,见她缩进去便笑眯眯说了一句:「人要是早起的话就不会晚睡,良好的作息是很重要的。」   这话说得其实颇有道理。   如果早起,晚上困了自然就会早睡,不用担心失眠睡不着之类的问题。   不过,就在德川理这么想的时候,物吉隔着被子碰了碰她的腰。   「哈哈哈……别碰那里……哈哈哈哈……我这就起来快停下……」   从此以后德川理再没敢在笑如天使的胁差少年来叫早的时候赖床。   一期一振和他如出一辙。   虽然早上会用温柔可爱的声音恭敬有礼地向她道早安,提醒她到了晨起事件,不过,如果过一会儿还没听到她的动静,这把太刀就会拉开屏风,毫不避嫌地拿起她的衣服放在她枕边,下达最后通牒。   「眼睛在动,所以我认为您已经醒了。如果您不起来的话,那么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都可以视为您的默许吧?」   这话不是威胁胜似威胁。   德川理知道这把刀一旦觉得自己占理,就会无视礼节与情面,果断地付诸行动。如果他这么说了她还不起来,他敢掀了被子,把她从被褥上拽起来。   「早安。我这就起来,你先出去。」   熬过两把过于有原则的刀,接下来是温暖人心的短刀。   「大将,该起来了哦。」   富有活力的声音,作为新一天的开始再适合不过。   德川理蒙着被子,想着再睡五分钟就起来。过了五分钟,又想再睡五分钟就起来,次复一次,假装没听到后藤的声音。   经过被一期一振识破的教训,这次她装得非常成功,身体一动不动,眼睛也一动不动,看上去完全沉浸在香甜的美梦之中。   没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后藤手足无措地站在她枕边。   虽然看上去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发色还是奇妙的挑染,但这把刀在教养良好懂礼貌的粟田口派里也算是非常乖的一类,像一期和物吉那样的做法大概是想也没想过。   「为什么会不醒啊……」   带着一点哭腔的声音,尾调又急又软,瞬间唤醒了德川理不止扔到哪里去的良心。   她本来只是又没听话地熬了夜,所以有些贪睡,并没有要弄哭短刀的意思。   听他这么一哭,顿时换成德川理有些无措地安慰他。   「昨天睡得有点晚,抱歉,让你担心了。」   用短刀喜欢的方法把哭唧唧的橘发少年搂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拍了拍他的背,橘发少年身体僵了一下,挣开她的怀抱,摆出成熟大人的表情,向她要求保证: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   睫毛上还沾着泪珠,脸上也捂得有点发红。   「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德川理已经尽力不去看他的脸,但还是被短刀发现,胡乱的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才……才没有哭呢。」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动也没有动,坐在她腿上。   「我知道。」   于是德川理再次把短刀少年搂到怀里,摸了摸他的头:「辛苦你了,一起去吃饭吧。」   排在最后的是外表比短刀还要娇小的大太刀。   记得本丸新年的时候,德川理为短刀和胁差们准备了很多御年玉,也就是压岁钱,体型如小学生的萤丸的一份也准备了。   然而短刀和胁差们都是高兴地收下了她发的年玉,唯有萤丸是在她开口之前,先给了她一只年玉袋,很有长辈风范地开口:「新年快乐。……这个?压岁钱啦。」   德川理感动得简直要落泪。   这个是真·大佬。   思维处事之成熟直令本丸的一干太刀们汗颜。   「早安。」   约好的叫早时间,身材娇小的大太刀走到她的枕边,眨眨眼睛,等了一会儿:「还在睡呢……嘛,算了,反正有我在就能轻松取胜。」   充满大佬风格的宠溺发言,配合他那软绵绵的慵懒语气,杀伤力成倍增加。   德川理被感动得几乎想要放弃赖床,立刻起来工作,接着就感受到身体比短刀还小的大太刀掀开被子一角,在她怀里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懒洋洋地蹭了蹭。   「再睡一会。」   柔软可爱,却充满了沉稳可靠感的声音,德川理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随后便接受睡神的召唤,在大太刀的保护下再次睡着了。   临睡之前,她朦朦胧胧地想,好像忘记了什么,然而还没有想起是什么,就沉入了香甜的美梦。   结果——   「主殿,您醒了吗?」   这个声音……   德川理猛然惊醒,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接着和等了半天不见人影,于是主动来拉开隔扇的一期一振正好对上视线。   「……」   「……」   「你冷静一下,听我说,事情不是——」   「我知道,失礼了。」   木制的隔扇被刷的关上,发出结实的碰撞声。   德川理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狠狠相撞,差点散架的隔扇,只觉得那就是自己的下场。   真可怕。   奇怪,我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害怕。   穿好衣服,整理衣带,德川理渐渐冷静下来,镇定地拉开障子,和正在客厅里的付丧神打了声招呼。   「早安。」   「早安,主殿。」   礼仪端正一如往常的付丧神为她奉上一碗红豆饭,神情冷淡严肃:「我不想对您说教,但眼下还是执务期间,请您有所节制,保重贵体。」   德川理简直想把那碗饭扣在他头上做成草莓红豆饭。   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要不要试试这个?」   次日晚间,德川理拿出一张圆头十字身体的小纸片,询问轮到值夜的付丧神。   「这是?」   「纸凭依。」   她往纸片里注入灵力,一阵清风吹过,房间里出现一只过膝高的偶外壳。   那是以时间政府曾经贩售过的黏土凭依为样本改造的纸凭依,圆圆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同比例缩小的和式衣物和本体佩刀。   虽然个头比时间政府的只有手掌大的黏土凭依要大了很多,但可爱程度完全没有减分,是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抱在怀里摸摸他的头的可爱。   「这样……吗?」   握住凭依,将依附在本体刀上的精神转移到纸凭依里之后,一期一振抬头看了看主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感觉变成了和过去不一样的自己……」   到底是刀。   略微熟悉了一下新身体后,他就悄悄背过身体,拔出同比例缩小的太刀,认真地观察了一遍,又试探性地挥了挥。   德川理从行李里摸出一枚铜钱,放在他身前。   他握紧刀柄,气势十足地一挥,铜钱一分为二。   「变小了还这么锋利吗,好厉害啊。」   德川理适时地给出赞美。   附着付丧神精神的纸凭依微微红了红脸,谦逊地垂下睫毛。是和付丧神受到表扬时一模一样的反应,但放到缩小版纸凭依里之后,可爱程度一下翻了几十倍。   (简直犯规……)   她竭尽全力控制自己表现得和平常一样,声音淡然:「这样你就该放心了吧。」   太刀不能留在室内,只能隔着隔扇守夜,放进过膝高的人偶里当然是另一回事。   「晚安,主殿。」   缩小版一期对着她看了一会儿,钻进她的被子,贴在她怀里。动作之熟练,宛如他的短刀弟弟们。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啊……)   德川理险些动摇,但想了想自己一个月以来遭受的误会,以及自己在江户刀剑圈的清誉,她还是强行把持住了自己:「不行哦。」   她把缩小的偶人从被子里提出来,放到床头的刀架边摆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姿势放好。   「你就在这里守夜吧,晚安。」   纸凭依偶人眨了眨纯洁的大眼睛,看着她:「真的不能一起睡吗?」   ……   暴击。三连击。血条瞬间见底。   德川理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强掩沉痛地坚决回答:「不行。」   「诶……」   无比失落的声音。   根本不敢去看偶人失望的目光,只怕一看就前功尽弃,她急匆匆吹灭烛火,埋进被子:   「我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牙晓妹子的地雷,再一次了,抱住揉你 一期哥锻出了德川家的刀,膝丸弟弟锻出了前田家的刀,不多不少刚刚好,战扩可以咸鱼一下,攒攒存稿什么的 正在思考把更新时间固定下来,半夜一两点实在对身体不好,努力尝试即使早起也不熬夜 你们喜欢早上七点还是晚上十点? 注:给没玩过游戏的人看的2个日语梗 [1]萤丸新年台词:あ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これ?お年玉だって 原句没有指明是给婶婶还是从婶婶那里得到,不过结合萤丸的语气和明石的台词,应该是萤丸给婶婶发了压岁钱。 真·大佬。 [2]一期:いちご\ichigo 日文里,一期的发音和莓相同,所以是草莓红豆饭。 另外藤四郎们其实是叫他いち兄,直译的话是一哥,但是いち的发音正好和一期相同,所以翻译的时候译成更符合中文习惯的一期哥。 ☆、第十七   案几上堆垒的资料最终高到了连德川理都感到惊讶的地步。   「有这么多吗?」   她走过去,从上往下一本本翻看。细心的太刀已经按年代为所有资料做了排序,所以她只是边翻,边按物语和史料简单地把小薄本分成两堆,顺序不做改变。   这个时代的日本尚未出现严格意义上的官修史书,即使是二代水户藩主德川光圀主持下编写的《大日本史》与幕府支持下编写的《本朝通鉴》、《德川实纪》等史书也算不上,甚至连「史料批判」一类的概念都没有。   但有识之士已经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吾妻镜》与《平家物语》在史料价值上的区别。   以最粗浅的了解来说,关于源平合战这段时期的资料,以镰仓幕府方面编写的史书《吾妻镜》,朝廷公家方面留下的笔记《玉叶》、《明月记》、《百练抄》、《愚管抄》相对可靠,被明治以后的学者认可是「史料」。   《吾妻镜》地位最高,历代都有「极珍贵」的评价,也确实是留存史料里极可贵的一本。   其余如《平家物语》、《源平盛衰记》、《太平记》之类军记物语,编写标准并非是记述的真实性与可靠性,而加入了大量艺术成分,以取悦流俗为目标。   真实的成分当然有,史学价值也存在,但是其中附有的大量虚构、夸张、歪曲、美化也是毫无疑问之事,当成《吾妻镜》一类的史料来看只会让自己陷入迷惑,因为这些军记物语对同一件事的记录经常是大相径庭又彼此矛盾的。   「因为是京都,所以收集起来相对容易,如果时间再长一些,应该能收集到更多吧。」   负责联系书商,自己也默写了不少抄本的一期一振对京都的藏书量充满了信心。   「的确,本来史料应该按编写者的立场进行分类,比照着读,但是北条氏编写的史料只有一本《吾妻镜》,剩下的全部是公家笔记,要做分类,只能孤零零分出一本。」   《吾妻镜》和《玉叶》在不少细节上颇有出入,这可能是编写者局限于身份与条件,无法触摸到事件的真相与全貌,或是记忆出错,也可能是基于自己立场的故意曲笔与维护。   但在绝大部分事件上,两者的记录相互照应,体现了编写者具有的一流史学素养,与其区别于种种军记物语的严谨态度。   「那么这些是按照时代分类吗?」   站在她身边的物吉看了看她拎出来的书堆,帮她摆放整齐。   「通俗作品的作者虽然也有立场,但实际归类的时候按目标受众来分更方便一点。因为既然是通俗作品,就说明在当时的民众间非常流行,而脱离时代的作品不可能俘获当时人的心。」   德川理见他有兴趣听,于是信手翻开一本给他讲解:   「是人都离不开时代大势的影响。镰仓、室町、战国、当代,不同时代的人有着不同的偏好,大体上乱世之人对英雄豪杰的评价更高,不拘小节,和平富裕之后就要标新立异,审美情绪也发生变化。就拿这本《剑赞谈》来说……噗。」   「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吗?」   「这本《剑赞谈》里说,三条宗近和舞房各打造了一把太刀,但宗近的刀比舞房的刀短了三寸,因此被怀疑打造的时候偷铁而被抓捕。宗近向神灵祈求解此遗憾,因此被上下摆放在一起的两把刀飞舞着相互斩切,宗近的刀斩落了舞房的刀三寸,因此得名友切,后来又改名叫髭切、鬼切。舞房的刀由枕神改名膝切,蜘蛛切。」   想到平安时代的传奇名工三条宗近在这里被怀疑偷铁而被捕,德川理边读边笑,好半天才止住,向胁差解说:   「髭切后来成为赖朝的刀,膝丸成为义经的刀。这是埋怨赖朝,同情义经的时风下产生的作品,至少也是室町以后的事。无缘无故被卷下水的宗近真是无辜,不过也从侧面说明他的知名度高吧。」   髭切、膝丸的故事,光堆在案几上的资料里就出现了十几个不同版本,不过主流还是剑卷的版本,和三条宗近没有半点关系。   幸若舞《剑赞谈》的故事里会出现他,只能说因为他作为名刀工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改编故事的人为了给髭切安排一个传奇的出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   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之后,德川理开始在推测的地区周边踩点。   最先调查的是渔家捕到平家蟹的湖边,沿着河岸分昼夜细细搜索两遍,又让渔家带着就近划了一阵,没再见到平家蟹的踪迹。   之后去了源次纲斩鬼的一条戻桥,在德川理的时代,有传言说这是稀世的阴阳师安倍晴明使役的式神寄身的所在,因为晴明的妻子害怕式神,所以晴明把式神寄放在一条戻桥。可惜同样没什么收获。   最后,走到山城国与丹波国交界的大江山时,德川理的心思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漂移。   「后藤,干得漂亮。」   突然得到赞美,握着本体刀的橘发少年一脸茫然。   「我记得野豚是丹波丹后的名产,午饭有着落了啊。」   走到被短刀少年一击带走的野猪边满怀热情地打量了一会儿,德川理兴致盎然地盘算起来:「如果是秋冬根本不需要犹豫,做牡丹锅就好了,现在这个季节稍嫌早了一点,肉还不肥,不过我们在山里,气温很低,吃一点热腾腾的锅料理还是很不错的。」   「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她这么说,一期一振皱了皱眉,不拘礼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日本自奈良时代以来便轻视肉类,开始是受佛教禁止杀生理念影响,后来本土神道教也推崇素食,认为肉类为尸体秽物,食之不洁,贵族公卿通常只有身体虚弱,需要进补的时候才会吃肉,认为那是一种治疗身体的药物,并对此深以为耻。   江户时代有百兽屋贩卖猪、牛、羊等肉类,但时人避讳吃肉,因此以与百兽发音相似的「妖怪」作为隐语,称为妖怪屋。去妖怪屋买肉也不说买肉,而说买药。又称猪肉为山鲸、牡丹,鹿肉为红叶,马肉为樱花,自欺欺人。   尾张家当然不缺吃穿,德川理就听藩邸里的料理师傅说过豆腐的三百多种做法,但豆腐再怎么做也还是豆腐,而不是肉。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天吃的不是素食,就是鱼类,一点肉末都没见过,身为现代人的德川理已经有点经受不住。   「不用多心。这是后藤狩猎的收获物吧,当然要吃掉。」   武家有狩猎的传统。食用狩猎所获的猎物是习惯,不过那种猎物通常是天上飞的禽类,肉类还是比较避讳。德川理仗着付丧神一般不会明显反对她,很放心地偷换概念。   「那么我来帮忙处理。」   一期一振还有些不放心地确认她的身体状况,物吉已经用襻膊绑起袖子,动手操作起来。他的世俗观念相当薄弱,基本觉得能让主人开心就会去做。而且因为前主人是经历丰富的德川家康的缘故,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一点。   「炊具就用式符权且变化一下,调料……」   「带了哦,主上大人。」   靠谱的战惯王子拿出旅行必备的味增一类调料,其实他还随身携带了怀中镜、矢立、火打道具、麻绳等旅行物品,真的是经验非常丰富。   「一期和后藤去收集一些香菇和白菜,找不到的话替代品也行。萤丸留守。」   再怎么不乐意,主人既然心意已决,那就全力以赴为主人实现。   基于这样的原则,尽管对肉食仍抱有偏见,两把吉光刀还是很尽心地从山里的猎户家收集来了主人想要的香菇、白菜和其他新鲜蔬菜。   萤丸抱着用竹节剖成的杯子喝着德川理携带的随行饮品,坐在石头上看德川理往式符变成的砂锅里一次次加料。   丹波地区昼夜温差较大,产出的野猪肉味道浓厚,肥而不腻,是远在家养猪之上的美味。   被物吉挑猪身上的精华部分处理好,切成一片片的薄肉片摆成牡丹形之后,德川理在烧热的砂锅里放入味增、砂糖和少量的日本酒作为调味料,调制美味的汤汁。   这时候,萤丸放下竹节杯,坐到紧挨着她的位置。   德川理这个人也坏,她往锅里加完红白相间的薄肉片,又加了作为配料的白菜、萝卜、豆腐、香菇、油炸豆皮(油豆腐)之后,还不肯停下,边听着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水声,边用带着梦幻的语气做着幻想:   「如果现在是冬天就好了。为了能够顺利过冬,野猪在丹波的山野里到处奔跑,寻找栗、松茸、山芋、黑大豆把自己喂得饱饱的,脂肪肥而不腻,瘦肉富有弹性,又带着木实的香气。切成薄片,做成热气腾腾的锅料理,汤汁鲜美,猪肉浓郁,搭配在一起简直是寒冷冬日里至高无上的人生享受。」   「咕嘟——」   咽口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最受宠的胁差拉了拉她的袖子:「主上大人,好像熟了哦。我来为您盛一碗。」   「不要,锅料理就是大家一起挟才有趣。」   「那我先为您挟出来。」   在德川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碗里飞快地垒了高高一堆,并有继续增加的趋势,德川理连忙阻止:「够了够了,我吃不掉这么多。」停了停,她忽然有点明白了付丧神的意思:「你们吃吧。」   「感激不尽。」   接下来,德川理领会了何为付丧神的手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洛桑GN的地雷,小铃铛GN已经好几次了让我揉揉你 这几天各种事情撞到一起,忙的不行,以后会恢复每日或隔日的更新频率 按上章评论的结果,更新写好会扔存稿箱里,早上七点发,如果七点没发的话就说明当天没有更新,这样就不用刷新等了:) ☆、第十八   砂锅里的煮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   生于重视实用的相州传,居于德川家的物吉对吃素还是吃荤没有成见,发挥胁差高机动的特点适应如流。萤丸虽然出自优雅高贵的山城刀,但在山城传代表刀派里属于时代最晚的来派,风格倾向从公家所尚的优雅转成武家所尚的实用,抢起肉来和抢誉一样毫无压力。   剩下两把山城刀的教养深入骨髓,出手稍微犹豫了一点,先夹的是锅里的白菜和香菇,结果吸饱汤汁的鲜美蔬菜品尝完之后,锅里已经只剩下了零星几片白菜,连香菇都没了。   「……」   能选择的时候还在犹豫不决,失去之后才感受到了毫无虚假的遗憾与真实的心意。   过于自矜的两把山城刀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失落,但那种努力终究是徒劳,看上去只让人觉得可怜可爱。   德川理忍不住想起在本丸术力失控,引发观月化反应的那一天,很快取得统一的粟田兔一家真是当天最美丽的风景线,此刻再看微微垂着头的两把刀,总有种错觉,仿佛能看到他们头顶有一对兔耳,同样失落地垂了下来。   打住,不能再想了。   她轻咳一声,从自己碗里夹了两片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野猪肉,分别放到两把刀碗里。   「再怎么讨厌,做都做了,多少也吃一点吧。」   浓郁多汁的猪肉层次丰富而富有弹性,薄薄的脂肪在舌尖上化开,既有油脂的香气,又有木实的清香。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神证明丹波特产的野猪名不虚传。   「主上大人。」   出声解围的是乐于助人的胁差少年,也可以认为他说出了几位付丧神的心声:「我们下午再捉一只山鲸吧,旅行很累呢,补一点也很好。」   才吃完中饭就想着下午加餐啊。   德川理眨眨眼睛:「如果能遇到雉鸡的话,用锅汤底做一点雉鸡杂炊或是乌冬面也不错。」   没过多久,肥嘟嘟的野生雉鸡就被不知为何特别擅长狩猎的橘发少年带到了她面前。   「好好完成了哦,怎么样嘛?」   「做的不错。」   德川理伸手揉了揉他橘色的乱发,在物吉的帮助和其他三位付丧神期待的目光中开始动手处理。   比较不同的是,这次煮出诱人的水声,四名付丧神都聚精会神盯着砂锅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声音怯生生地插了进来。   「可以给我一点油炸豆腐吗?」   德川理抬头一看,只见穿着伊予碎花底和服,可爱得如同市松人偶的男孩子双手捧着几枚天宝钱,眼巴巴地盯着她。   这个时代不是战国那样的乱世,女人和小孩的出行不像那时那么不便。但要说小孩子一个人独自出现在荒郊野岭,身上还凑巧带着钱,这种可能性太低了。神隐的故事并不完全是怪谈,而是基于现实中大量没有结果的儿童失踪案的衍生故事。   虽然没出过什么奇谋,毕竟还是个策士,看到这样莫名出现在身边的小男孩,德川理的第一反应是——她喜欢可爱男孩子的名声该不会已经传到妖怪界了吧?   「……?」   突然被主人瞪了一眼的一期一振一脸茫然。   算了。   还是不要提起这个话题,让它随时间的流逝,自然消失在北风中吧。   德川理抿了抿嘴唇,看向举着钱的小男孩:   「树叶变成的钱想买多少油豆腐呢?」   「啊!」   被一口叫破把戏的小男孩吃惊地后退一步,这一慌张,他身上的变化术便再没有维持住,不仅头顶冒出一对尖尖的狐狸耳朵,毛茸茸的大尾巴也露了出来。   (糟糕,有点想摸……)   德川理从怀里拿出军配折扇为自己扇了扇风,努力不让目光飘向狐狸头顶微微颤抖的耳朵和一看就很好摸的尾巴。   不过即使是眼角流露的余光,也足以让狐狸得知自己的变化失效,更遑论看到军配这样具有身份解说般意义的道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受惊的小狐狸就化为原型,一溜烟从众人面前跑了。   「要追吗?」   「不必。」   反正他自己还会过来的。   德川理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油炸豆腐皮,美妙的香气在空气里四处飘散:「我们先用餐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树林里便传来一声可怜的呜咽。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德川理一边用筷子卷起胖乎乎的乌冬面,一边做着天马行空的想象。   说到狐狸就会想到稻荷神,以审神者的身份来说,自称稻荷神使者的狐狸帮助名工三条宗近锻出宝刀小狐丸的故事可谓耳熟能详。鸣狐身上的小狐狸,以及时间政府的传令媒介魂之助也是审神者们熟悉的管狐式神。   「真是至上美味。」   「是啊,怎么吃都吃不饱呢。」   雉鸡虽然也是肉类,但由于经常在狩猎名单上,武家并不怎么避讳食用雉鸡。即使是两把吉光刀对此也没有什么抵触心理,文雅但快速地吃完了被主人分到碗里的份。   眼看着锅里的余料越来越少,耳中听着付丧神真情实意的赞美,因害怕而逃走的小狐狸躲在树后哆哆嗦嗦抖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再次化成人类男孩的样子,抱着一把装在华美太刀拵里的太刀冲到德川理面前。   「这是源氏的重宝,在用罪人试斩时把双膝一刀两断而得名的名剑膝丸,绝不是榆树叶变化的。请、请给我一碗油炸豆腐,求您了!」   拼着毕生的气势喊出这句请求之后,小狐狸化成的人类男孩高高举着华美的太刀,深深跪伏下来。   价值一碗油豆腐的源氏重宝……吗……   看着狐狸手里无比眼熟的太刀,德川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有着宛如初春原野般美丽的薄绿色头发的太刀和在本丸时一样,做人,不,做付丧神非常直言不讳。   回到京都旅笼,坐下来闲聊的过程中,提及萤丸「本体习惯会迁移到付丧神身上」的理论,他微微皱了皱眉,一脸你真傻的表情:「这种话你也会相信。太刀每晚被主人放在枕边,但你会让太刀睡在枕边吗?」   说得好。   坐在一旁,碍于情面不能戳穿大太刀谎言的一期一振在心里为他鼓掌。   到了晚上的用餐时间,他特意在膝丸碗里多加了一条鱼,还摆了一个很好看的造型。   「你最近心情很好?」   德川理看着满面春风的太刀,偏了偏头。   本丸里的付丧神就和人类一样,各有各的性格。   譬如新选组的刀就是越挫越勇的类型,鲜血和伤痕更加能激发出他们骨子里的斗志与血性。一期一振反过来,春风得意受重用的时候发挥最好,才华如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出。   「您注意到了啊。」   礼仪端正的付丧神微微脸红,却并没有否认:「最近……不,没什么。」   其实他不说,德川理多多少少也能猜出来一点。   之前在江户,鹤丸曾经提到,这个世界和极化的世界很像。而在前往尾张的路上,为他进行手入的时候,出鞘的本体太刀上凝聚出冰冷晶莹的水珠。那是人们想象中的名刀所具有的最高美感,自村雨之后深入人心,成为日本刀美感的固有意象,很多传奇作品里都借用了这一设定,甚至在一些较严肃的书物里也认为名刀出鞘,将有冷露凝结。   如果说刀剑的极化是通过各自修行,解放出真实的力量,那么需要她这个现任主人一同陷入的旅行,或许不再是恢复刀剑原本的力量,而是创造出过去未所有的未来。   德川理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过一会儿,在她视线中的太刀略微侧过头,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只御守袋大小的织锦袋。   「此物请您带在身边,贴身放置,应该会对您有用。」   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不能明说呢?   在太刀的付丧神行礼告退,到隔扇外的房间守护后,德川理遵从好奇心的指引,动手解开袋子上的紫色系绳,对着烛光向里面瞄了一眼。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织锦袋里闪耀,看上去很像从南蛮商店里买来的吊坠饰品。倒进掌心细细端详,只觉得入手冰冷清润,宛如真正的早春细雪,看久了甚至会有一种连灵魂也被吸进去的感觉。   连灵魂也……   大意了。   这样的想法浮现在心头的一刻,她脸上露出策士失算的无奈笑容。只来得及将那枚细小冰冷的雪花紧紧握在手中,沉重的困意便闷头袭了上来。   极化的世界,早该想到的。   只希望那把太刀的梦境不要太糟糕,不然她可没有把握能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鹿鹿鹿GN的手榴弹,牙晓GN还有明祈GN的地雷,牙晓妹子也好几次了让我来揉一下 江户剧情到这一章算是结束了,下章开始进入粟田口中心的「大正浪漫」特别篇,长度预估五到十章,之后进入平安刀主场的特别篇「平安京物语」,也可以说是解谜篇。 需要提前申明的是,特别篇的行文风格和截至目前为止轻松无脑的江户旅行故事相差较大。 「平安京物语」以日本中古文学为基础,混以现代人对平安时代的印象,光怪陆离的妖魔世界,稀世的大阴阳师,初露头角的武家,整体风格秀丽典雅。 举例来说,预定中三日月的单篇名为「愛月撤灯」,典出《开元天宝遗事》。原文大意如下:某年中秋夜晚,苏颋在宫中值班,玄宗赐宴诸学士赏月。当时天高无云,月光照得大地如同白昼。苏颋说:月光可爱,何必再点灯蜡。玄宗听了,立刻下命撤灯蜡。 是一段体现盛唐人风雅妙赏情趣的小故事,在中国并不很出名,但东渡日本之后,成为平安时代日本的四字熟语。 用于赋名三日月的单篇,一方面是化用「爱惜明月,撤去灯烛」的典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的审美风格效仿出典里的「沉静优美」。 其他平安刀短篇大体也是这个审美意识,少数偏向后世思古的「幽深玄静」。 总而言之与江户篇的风格差异较大,阅读前需要注意,以免引起不适。 「大正浪漫」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路线。 舞台设定在以日本大正时代为参考的空想世界,行文大抵接近之前七夕放出的限时删除短篇,但比那篇更严肃一点。 以我个人的想法,似明治、大正这样具有特殊历史意义与地位的时代,如果不能写出时代特有的风貌精神,那还不如不要碰,规格差距太远。 除此以外,特殊历史时间的东西处理起来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像大正这样紧接着昭和黑暗的更是如此。 之前已经提过,这一篇的舞台是架空大正,而非真实历史上的大正。 虽然文内所做的设定,发生的事件几乎都有真实原型,在那个时代确确实实发生过,甚至就是当事人亲笔留下的记录,但我在描写的时候,上至历史事件、国际环境,下至生活习惯,思潮风气,都按照情节的需要做了剪裁修改,与正史的偏离之大,几乎到了空想大正的地步。 阅读的时候请务必抱着看架空故事的心态来看。 至于我个人描写这段时期所持的史观,可以用中村草男的名句概括:「降る雪や明治は遠くなりにけり(雪落而明治渐远)」。 被大炮巨舰打醒,以弹丸小国之力奋起直追文明社会,社会上下拼命努力弥补三百年差距的明治时代独一无二,不可多得。 自由繁荣,个人意识觉醒的大正本质上是以维新志士为代表的明治人拼命努力的结晶,而大正人自己造就的却是沉没在罪恶深渊中的昭和,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这也是我写空想大正,而非史实大正的原因之一——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而改之,本质上依然是我一贯写的明快向上的糖果故事。 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人。 轻松无脑的江户之旅已经到站,接下来是有点门槛,也要点脑子的道路,如果还愿意跟我一起走的话,让我们继续往前:) ☆、大正浪漫·壹   粟田口家在东京有自己的宅第,正屋是历史悠久的和式建筑,孝明以后修建的新房是英国人设计的洋房,整体风格富丽堂皇,面积也非常广袤,但由于传统神道教遗留下来的习惯,孩子们大多不在本家,而寄养在不同家庭。   一期和弟弟平野从小寄养在皇室,到了入学年龄以后进入学习院就读,按照校方要求住在学校,休息日方才获得自由时间。这时候,没成年的弟弟平野一般会回到寄养的皇室,而已经成年的一期则多半会住在粟田口的本宅。   「一期哥,有时间吗?」   这一天,正坐在书房里读书的时候,硬木制的门上传来礼貌的敲门声。一期抬头一看,见是穿着学习院学生服的弟弟信浓,在兄弟里独一无二的橘绿双色眼眸闪着期待的亮光,十分可爱地望着他。   这个孩子从小寄养在酒井家,和粟田口家的兄弟们都不熟,但他依然是粟田口家的重要成员,一期关心的弟弟,因此一期放下书本,温和地问:「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信浓?」   「一期哥是帝大法学部的学生吧,可以告诉我一些法学的事吗?」   所谓帝大,全称东京帝国大学,后来移除帝国二字,恢复本名东京大学。   学习院的学生都是皇族和华族子弟,毕业以后可以免考进入京都大学和东北帝国大学继续进修,东京帝国大学却要考试才能进入,尤其是帝大的法学部,当时是日本第一流人才的聚集地。   一期今年从学习院高等科毕业,以最优等成绩考入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现在是法学部一年级的学生。   「怎么突然对法律学感兴趣了?」   为弟弟准备了一杯热茶,作为招待之后,他亲切温和地切入正题,询问原因。虽然信浓一直在酒井家,和兄弟们少有接触,但一期本着兄长的责任心,一直多方关注着这个弟弟的事,知道他有着粟田口家固有的优秀天资,对什么都学得很快,同时也缺乏学习热情,对什么都只完成布置的任务便算交差,半点不肯多做。   像这样突然想知道法学的事,还来找很少见面的兄长求助,一定有什么隐情。   「因为五位小姐在法学部,我想多了解一点法学的事,这样聊天的时候就可以和五位小姐谈论了。」   「是那位刚刚归国的大小姐吗?」   红发少年点了点头,神色里流露出掩盖不住的雀跃心情:「我想让五位小姐大吃一惊。」   他口中的五位小姐是酒井家过去侍奉的主家的孩子,版籍奉还,废藩置县以后,过去的大名藩主按西欧制度成为这个国家的华族,而昔日雄藩的藩主成为华族以后也是爵位极高的侯爵,家里的独生女按照旧例,一成年就被朝廷授以过去被称为殿上人分水岭的从五位的虚职,所以被称为五位小姐,真实姓名,按照一期在成绩册上见过的记录,应该是德川理。   虽然已经废藩置县,但旧有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过去大名们的家臣依然保持着对主家的敬意,奉行家臣之礼。   信浓之所以会认识她,应该是酒井家向刚结束外交使命,跨洋归国的旧主人拜访的时候,产生了一面之缘。但是……   一期微微皱眉,对这位弟弟的天真感到担心:「那位大小姐和我一样,也是以最优等成绩考入帝大的法学部,性格……比较严厉。如果你是想用她擅长的话题博得她的好感,去冒充了解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同为法学部的优等生,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期对对方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知道她的父亲在她幼年时被特命为全权大使,带着自己的夫人和她一起全家渡欧,直到最近外交任务交接才从海外归国。   或许是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接触的不是西洋贵族,就是明治时代留学西欧的精英,她身上并没有受到国内近几年兴起的个人意识觉醒风潮影响,反倒接近明治时代的精神,对自己的要求严格到近乎严苛。   信浓想要靠短时间恶补的法律知识去和她交谈,很可能只会让她产生反感。   但随后他发现,天真的人是他自己。   「不,五位小姐知道我的成绩,装也装不了。所以,我只要在五位小姐无意间提起学业的时候接一句话,让五位小姐大吃一惊,留下印象就够了。」   天真无邪的神情,柔软可爱的语气,其中蕴含的心机却让一期这个成年人都感到自愧不如。   那甚至也不能被称之为心机,因为那已经贴近他的本能,不含任何后天加工的成分——这孩子天生具有让人宠爱他的能力,非常擅长撒娇——就是从来不向自己这个哥哥撒娇。   一期的心情有些复杂,但对于弟弟的请求,他确实很少拒绝:   「我明白了,那就从欧洲自然法开始吧。」   「谢谢一期哥!」   补习足足持续了一个下午,外加第二天的一整天。   意犹未尽的红发少年看着做满笔记的本子发出一声似满足似哀叹的叹息,接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自己的哥哥:「占用了一期哥一整个休息日呢。」   「不用在意,你愿意上进,就算是动机不纯的上进,作为兄长也还是很高兴的。」   「什、什么啊,说动机不纯也太过分了吧。」   红发少年不满地皱起脸,小声抗议了一句。之后,他低头拉开抽屉,小心翼翼捧出一只圆形盒子,将其打开。   「这是五位小姐从国外带来的瑞士糖果,很甜的哦,一期哥也试试看吧。」   「那要谢谢招待了啊。」   一期从盒子里拿起一枚糖果,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红色头发的少年——他此刻正一脸纠结地看着一期手里的糖果,表情非常之不舍——一期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故意当着弟弟的面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放入口中。   「啊,真甜呢。」   他早过了爱吃糖果的年龄,这么说无非是看弟弟的反应。   不过,当甜美的味道在舌尖上化开,久违地刺激起味蕾时,他不禁想起了赠送糖果的侯爵家的大小姐。   总是一脸理性的冷漠,看上去难以接近的五位小姐是不是也只是包了一层隔绝香气的糖纸呢。   不知怎么,他突然有些脸红,于是急匆匆地中断了自己的想象。   「那一期哥就带一点去学校吧。」   没有察觉到兄长的异常,信浓满脸肉痛地将装满糖果的盒子往前推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距离的程度。   一期骤然失笑,从盒子里拿起一粒蓝色糖纸的糖果,举止优美典雅:   「谢谢信浓,很久没吃糖了,感觉真有点怀念呢。」   (不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怀念啊!!!)   伤心欲绝的红发少年眼睁睁看着盒子里的糖果又少了一粒,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是,是吗,一期哥喜欢真是太好了……」   下次让管家在他的咖啡里加双倍糖吧……不,三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洛桑GN和酒本GN的地雷,洛桑GN也是熟面孔了呢 这章开始正式进入大正剧情,粟田口和贞宗主场,弟弟们和某不认识的新刀都会出场,大概 ☆、大正浪漫·贰   图书馆顶楼的格子窗边,一期第一次见到那位侯爵家的大小姐孤身一人。   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她精致绝伦的侧脸上。乌黑润泽的长发静静地披垂在她身后,宛如一匹闪耀着光泽的黑色绸缎,唯有一缕从鬓边滑下,顺着洁白如细雪的优美颈项一路垂到胸前。   英国定制的西装修身而不紧绷,勾勒出与穿着和服时截然不同的英丽曲线,带着花边的衬衫扣到最上方一粒纽扣,给人端整清秀之感。摆满了书脊上印着烫金书名的精装图书的书架矗立在两侧,与她身边的英国式桌椅共同构成伦勃朗油画里的黯淡背景,只有她一人独沐阳光,富有光彩。   一期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再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对面的位置,拉开座椅,放下书本,端正坐下。   安静读书的大小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纤长的睫毛犹如扇动了一下翅膀,又停歇下来的蝴蝶。   一期为她浮动着漫不经心的光波的眼睛再次走了下神,按着封面的手指僵硬了一瞬,才打开书本,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   金属制成的钢笔笔尖在略显粗糙的纸面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除此以外别无声息。   一管墨水写完,一期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原本指在竖直位置的短针不知不觉走过三分之二的路程,他神情微顿,看向对面恍若塑像的大小姐,犹豫了一下之后,压低身体轻声询问:「去吃饭吗?」   他转过手腕,示意她时间。   对面的侯爵家大小姐没有回答,只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顶楼里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其他学生,小声一点说话并无不妥,摇头反倒显得无礼。   一期收起书本和钢笔,站直身体,心里对她的傲慢略感失望。但回想她在课堂里那种磊落大方的举止,以及那一日从弟弟手上得到的泛着果香的甜美糖果,一时又觉得她不应该是这种人。   总不会是什么时候得罪过她吧……   想到这里,他用不引人注意的余光瞥了一眼大小姐白皙手指下的德文书,心中顿时一愣。   一上午才读了十页?   他又将目光移向她的脸,仔细一看,以为是阳光映照的淡淡红晕也有些不自然。   「恕我冒昧,您身体还好吗?」   五位小姐停下阅读,比平时低哑却平稳冷静的声音证明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既然知道冒昧,那就当作没看见如何。」   「不可能对明明抱病却像小孩子一样逞强的同学视而不见吧。」   「您多虑了。这点小恙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好。」   应该用比平常更柔和关心的语气来说话,不知怎么就成了有点火药味的对话:   「听起来经验丰富的样子啊。」   五位小姐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是有过两次,所以我对自己的判断很有把握。一期同学应该也可以理解,我在海外是不能生病的。」   「不,我不能理解。」   「所以说这点小……不理解?」   因吃惊而微微睁大眼睛的五位小姐看上去有些可爱,但一期很理智地把这种情绪隐藏起来,没有表露出分毫。   恢复平静的五位小姐沉默一会,用病中的低哑嗓音开口:   「我的同学里没有其他国人,所以我表现出什么形象,他们对我的国家就是什么印象。如果我表现得优秀,他们就会认为我们国家的人和我一样优秀,如果我表现得懦弱,那么他们就会认为我们国家的人和我一样懦弱。所以我不能生病。」   对生活在明治时代的人来说,这是很好理解的事情,但对已经进入大正时代的这个国家的人而言,这种理论未免显得有些荒谬:「生病和懦弱没有关系吧?」   「风寒当然没有关系,但要是被认为流感就会引起混乱,而且我希望能够让他们留下日本人体魄强健的印象。」   清澈冷峻的眼睛里,显示出主人难以动摇的坚定意志。   一期皱了皱眉,忽然有些生气:「您未免太紧张了,西洋人自己也会生病,从容一点不好吗?」   这句称不上指责的话语让少女的脸霎时一白。   当时留学在外的东亚人经常被拿来对比,一种典型观点是中国姑娘「具有的那种沉着风度和社交能力是大多数日本姑娘所缺少的。这些上流的中国姑娘人人都具有近乎皇家的仪表,仿佛她们就是这个社会的真正主人,使我感觉到她们是世界上最文雅的人。即使在高度机械与速度的文明中,她们也不为所动,其安详沉着与日本姑娘的怯懦、拘谨形成强烈对比,显示出社会背景的一些根本差异。」   明治时期的作风是不论好坏,全盘西化。   当时人的想法是,如果有取舍地模仿,反而容易学得不伦不类,不如先不折不扣地全盘照搬,看效果如何再行更改。   少女自幼接受的便是这种教育,在海外完全模仿欧洲贵族的习惯作风,并将之带回了国内。   然而这时候的日本已经走出了明治时期的观念,回归冷静,重新审视日本丰富的传统文化与习俗。   人们不再一味地模仿,而是学习西欧社会的先进理念,融合到本土的文化中去。   一期便是在这种风潮下长大,虽然穿着帝大指定的西洋式学生服,身正背直,眉目英挺,但同时身上还漂浮着东洋人特有的气质。温和明润的气质让漂泊海外的少女感到惊讶的同时,本能地感到亲切——虽然现在似乎有点看不出来。   「明明都已经生病了,却既不肯休息也不肯吃药,而且居然还有过两次,您的任性也是殿上人级别的呢。」   不知不觉严厉起来的语气,理论上他并没有这样指责的立场,但话出口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还真敢说呢……」   劈头盖脸遭受了一番指责的五位小姐抿了抿唇,因生病而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神恢复逼人的明亮:「对着生病的同学如此口出恶言,王子殿下也不是所有时候都温柔啊。」   「……」   一期忽然有些狼狈。   不是没听过女同学或是其他公卿家的女儿在背后窃窃私语地这么称呼他,但从五位小姐的口中说出来,这名词仿佛具有了某种魔力,让人既高兴,又窘迫,同时还有些难为情。   但过了一会儿,他猛地反应过来:「您承认您生病了?」   「是啊。」   五位小姐爽快承认,只是精致美丽的脸上毫无反省之意:「但我还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个人根本是教科书级别的任性,没救了……   一期无语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发出放弃的叹息:「既然如此,我想或许我有个弟弟,可以帮的上忙。」 作者有话要说:  明治精神和大正风潮 写大正最想写的两样东西,之后还会展开细写,思想冲突不能更棒 久违地高兴了起来 ☆、大正浪漫·叁   校外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一期让车夫停下,打开车门,准备下来扶站在路边等候的五位小姐上车。   不过五位小姐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扶着车框轻盈地踏入车内,坐到一期身边的空位上,连贯而富有美感的动作就像她在马术场骑马时一样优雅洒落。   「走吧。」   连目的地是哪里都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就在车厢内发号施令,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一期对着她虽在病中,依然自信洋溢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哑然失笑,同时心里绷紧的琴弦微微放松下来。   他和这位大小姐并无过节。   只不过大政奉还以前,他家一直蒙受她家的照顾,是家臣侍奉主君的关系,弟弟鲶尾和后藤直到现在还寄养在她家,而他却在世事变幻后被皇室收养,名义上成为她主君家的孩子,君臣地位一夜翻转。   要说未来发展上,两人大体相当。一期知道她在学校里看上去冷冰冰不好接近,对待旧藩的藩士却颇为关心,再加上本人自身优秀拔萃,在过去属于她家的雄藩内人望极高。就算贵族院解散,失去世袭席位,凭借领民选票当选众议院议员也是毫无难度之事。   而他挂有皇室这一层关系,如果自己足够努力的话,五六年进入内务省也不成问题。   不过,不管怎么说,是位具有豁达之风的大小姐呢。   看着身边人晶莹白皙如细雪的侧脸,他脸上渐渐染上柔和的笑容:「弟弟们承蒙您尽心关照,不胜感激。」   他说的是还寄养在对方家的鲶尾和后藤。   「没必要为这种事道谢。人在我家就是我家的孩子,关照一下是理所当然之事。」   不尽人情的大小姐从发黄的赛璐珞车窗外收回视线,礼节性地向着他偏了偏头,神色里有些漫不经心。   明白她的性格之后,这种漫不经心的神情也显得真实可爱。   一期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要失礼,向她询问:「路上有些颠簸,要慢一点吗?」   「快一点比较有感觉吧,不过坐车毕竟还是比不上骑马,那才是酣畅淋漓呢。」   说话之间,车轮在碎石子上硌了一下,箱体略微后倾。并排坐在车厢内的两人膝盖轻轻相碰,复又分开,幽玄淡雅的香气从大小姐身上沉静无声地飘了过来。   一期不记得对方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接了些什么话,只觉得往返过多次的路程变得出乎寻常的短,以至于车夫停下的时候,他还有些不信地向车夫确认了一遍。   「是孤儿院啊。」   在此期间,没有丝毫淑女意识的五位小姐再一次当先打开车门,英姿飒爽地从车厢内箭步跨出,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前,抬头打量用花体英文书写的门额。   第二次失去展现绅士风度机会的一期微微扶额,只能庆幸她没有在门边伸手,扶他下来。   不过想也知道,这位高度自我中心的大小姐不可能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举动,伸出她那只套在洁白手套里也能感觉到优美柔软的手扶助他人。一期松了口气,一时竟不知道自己是庆幸还是遗憾。   不不不,遗憾什么的,绝不可能。   一定是路上太颠簸,脑子有些混乱了,一定是。   「啊,一期哥。」   踏入西洋风格的教会孤儿院,在这里做义工的弟弟向他挥了挥手。属于医师的白大褂穿在他纤细却有力的少年体型上不仅没有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违和,反倒像他的附属品一样服帖合适。   「早,药研。」   在一眼得知他有事前来的药研的带领下,三人来到来到孤儿院的一间空房:「这次要拜托你了。」   他向弟弟介绍了侯爵家的大小姐,并简略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五位小姐配合地欠身致意,神情里完全把这位鸦羽色头发的少年当作真正经验丰富的,值得信赖的医生看待,这让事先在车上介绍过弟弟的一期和已经习惯在初见时被质疑准备的少年都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接下来望闻问切的诊断过程中,这位大小姐充分展现了她华族翘楚的教养,问什么答什么,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整个人异常乖巧,堪称医生最爱的十佳病人。一期几乎以为图书馆顶楼上那个拒不就医的大小姐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接着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不,我不吃药。」   正在药研从口袋里拿出钢笔,准备开处方的时候,一直乖巧配合的十佳病人突然开口,语气和她回答诊断问题时一样沉稳。   第一次感受她画风变化的药研和已经是第二次,却和第一次一样,没有任何进步的一期都是一愣。   「任性也请有个限度吧!?」   一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会惹他生气的人,一直温和有礼的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几分。   反倒是心理年龄远超外表成熟的药研悉心地问:「有什么原因吗?」   「身体对药物产生抗性的话,真正需要吃药的时候,效果就不好了。这种小病不需要吃药。」   「也有这样的考虑呢。」药研点点头,紫水晶般的眼眸里流露出理解之色:「那就为您列一些对病情有补益的食物吧。作息一定要按我开的遵守,不然下次就不做大小姐的共犯了。」   而那位刚才还斩钉截铁拒绝吃药的大小姐竟然乖乖点头:「我会谨遵医嘱的,谢谢药研君。」   披着白大褂的弟弟明朗一笑,把写好的处方单递给对面,同时躬身致意:   「在学校里,一期哥要麻烦您多多照顾了。如果有需要效劳之处,在初等科留封信,或是休息日到这里来找我都可以。」   虽然很感谢弟弟的心意,但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问题呢……   ◇   且不提哥哥的微妙心情,终于把厚厚的笔记记牢背熟,做好准备的信浓带上拜访礼物,前往主家在涩谷的别墅登门拜访。   庭园里的樱花已经凋谢,海棠却开得正好,比樱花色泽更艳丽的粉红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舞动,十分好看。   在客厅前掸去身上的落花,整理衣物之后,他被别墅里的佣人带入会客厅等待,另有人去通知别墅里的大小姐。   等待期间负责招待的不是信浓上次见过的物吉,而是一名不认识的青年。   不过,在得知他见过物吉之后,那位青年笑了一下,告诉他自己是物吉的兄长,和物吉一样从小寄养在这户人家,言行举止里洋溢着与物吉血脉相连的优雅。只不过,比起性格开朗,喜欢给人帮忙的弟弟,这位兄长的气质看上去更加成熟,宛如风华正盛的典雅白菊,偏偏五官又长得秀丽可爱,看到主家的大小姐时,还会像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样微微脸红。   「您喜欢这种类型吗?」信浓眨眨眼睛,看着欠身告退的青年的背影,「那一期哥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哈?」   第二天,一期茫然地发现那位大小姐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突然进入特别篇有疑问这件事,其实本来是作为设定上的伏笔写的,既然都很在意的话,提前公开也没什么。 大致是个刷到一定亲密度就会开新地图的设定,一期线刷到一半所以开了大正,走出来的话就能回到主线。相关设定补到了特别篇前的一章,略作说明,意思就是这里的意思,已经看过的话不必特意翻回去看。 今晚可能会稍微修一下这两章,充实一下血肉,不是更新嗯。 顺便…… 龟甲的名字出现在正文里好违和啊,怎么办,急,在线等。 ☆、大正浪漫·肆   这个时代传递情书的方式比较特殊。   如果是彼此通好的家庭,可以把情书交给对方家里的管家,让管家代为传递。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就只能靠自己找机会把情书传递给心上人。   通常做法是在和纸上写下心意,像神社里的签文一样仔细叠好,打结,然后看准机会,在不引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放入心上人的二尺袖,传递心意。   五位小姐的家世和才华本身颇令一般人望而却步,超越年龄的沉稳气质与威严也让她很难受到男女层面上的爱慕。   但对十八岁上下的青年学生来说,声色上感受到的冲击足以蒙蔽心智,无视理智。   「那位大小姐真是难以接近啊。」   「是啊,只是对话就觉得压力很大,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她长得真可爱。」   「不,比起可爱,漂亮这样的词语更适合她。」   「反正就是可爱啦。」   不止一次,一期听到同学间的谈论以此作为结尾。虽然觉得用这样的态度谈及那位侯爵千金有失轻率,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结论很对。   这一日,在校内惯着洋服的五位小姐换上了女学生标志性的二尺袖与袴。   可爱动人的二尺袖、端整凛然的袴裙、紧致系带的长靴、精致美丽的发带,加在一起就是大正时代女学生的标准装束。袴裙的颜色最早是效仿宫中未婚女性服装的海老茶色,不过五位小姐身上的袴裙是更有她个人气质的浓绀色,二尺袖的花纹则是时下流行的矢羽纹。   以她的身份,矢羽纹虽然流行,但规格上未免有所欠缺。   换成纯净无瑕的雪轮或是八重樱绘羽模样才比较衬得上她,腰带就用京都的西阵织,气品格调都是无可比拟的上乘之选,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纹样,唐草,樱花,还是简单经典的几何纹,不如让人拿了实物请她自己挑选,每个季节都备上一条,按时令替换。   不,等等,他都在想些什么啊……   一期伸手捂住脸,努力平复悸动的心,目光却忍不住依然飘向了身着袴装的侯爵千金。   以前都是穿洋服,今天为什么突然换上了可爱的和服袴裙呢?   不过,不管怎样都很可爱就是了。   一边心不在焉地听课,一边用余光去看五位小姐,不知不觉到了下课时间。   他略微回神,接着发现教室里的气氛蕴含着某种克制的躁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等待什么?   他坐在座位上想了想,一开始没有头绪,但当他看到邻座的同学偷偷摸摸在和纸上写了什么,又把和纸折叠打结的时候,他顿时恍然。   (原来如此,穿洋服的时候袖口紧窄,想放情书也放不进去,换成二尺袖就有机会了。不过,居然还真有胆量送……)   他莫名地有些生气,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生气,于是越发生气。   (收下了啊……)   错身的瞬间,寄托着爱慕之情的小纸条被为美色蒙蔽双眼的男学生大着胆子悄悄塞进五位小姐的衣袖。   一般情况下要提前说些什么,提醒女方自己送了情书,不过往五位小姐袖子里放纸条已经达到了男学生们的勇气极限,敢于看着她的眼睛跟她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一期眼看着五位小姐收下一份份情书,最后连袖筒都有些放不下,握着书的手指不由越捏越紧。   虽说豁达大方是好事,但到了来者不拒的地步是否也有点欠妥呢。   「结果是情书啊。」   午休时间的中庭,一身可爱袴装的五位小姐合上纸条叹了口气,精致的脸上带着淡淡失落。   觉得这种失落表情也很可爱是不是没救了。   一期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情:「以前没听说过吗?」   五位小姐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什么特殊活动,装作若无其事地收下了,结果越来越多。趁着下课时间打开一看,信又写得不清不楚,亏我还认真想了很久。」她微微不满地拧了拧眉:「就算是情书也写得简明扼要一点啊,连意思都传达不清还有什么意义。」   一期动了动嘴唇,正欲回答,忽然鬼使神差地改了话语:   「我想,这是因为日本人表达情感的方式比较含蓄。」   国民作家夏目漱石的逸闻,她不可能没听说过吧。   他微微捏紧手心,感觉可以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跳动的声音。   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五位小姐眨眨眼睛,露出非常可爱的笑容:「哦?就像秋山真之不说『战场形势对我方有利』,而说『今日天气晴朗但是浪高』一样吗?」   「……」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不肯按常理出牌!?正常反应难道不应该是夏目漱石对学生「我喜欢你」的更正「今晚月色真好」吗?   「那个,一期同学,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看他半天没有回答,脸色还很差的样子,五位小姐犹豫着开口。   「不,您举的例子非常恰当。」勉强拉回理智,心理上受到的打击还是没有那么快完全恢复,一期选择转移话题,「为什么突然换上袴装了呢?」   「因为可爱。」   「……抱歉,您能重复一遍吗?」   一期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   「因为可爱。」当着他的面,五位小姐展开衣袖,轻盈地转了一圈,闪亮的神情,飞扬的裙角,以及同时送出的香风令人目眩神迷,「全盘西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日本传统文化里也有很多值得吸取的部分——这是你之前告诉我的,我回去以后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是时候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明治时代拼命追赶而忽略的东西了,至少这件可爱的和服就应该被传承下去。」   「所以您就跑来这里,随随便便闯入他人的世界,夺走他人的心吗?」   「嗯?」   五位小姐没有听清。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请不要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cielo妹子和°不灭妹子的地雷,欢迎回来 对感冒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躺了两天,乖乖吃药。 还有两章大正线结束,顺手写了一篇短考据,试一下复制这个短地址到浏览器t.cn/RcLguVo 文章里附了30P配图,走流量可能会烧得比较厉害,推荐用无线。 ☆、大正浪漫·伍   一转眼到了初秋。   学习院的开学仪式上午结束,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又有半天闲暇的粟田口们在校外租了一间别墅,和特意从本乡区的东京帝国大学赶过来的一期一起办了一场小型聚会。   与往年的聚会不同的是,这次一期还邀请了同班的侯爵千金,以及和弟弟鲶尾、后藤一样寄养在她家,也在学习院就读的物吉贞宗。   倾诉爱慕的情书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糟蹋了几叠上好的和纸,到底没有一张能够满意,进入五位小姐沾着暖香的衣袖。   不过,虽然没有明确名分上的进展,但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两人已经在很多地方留下回忆,像是去帝国饭店喝茶,日比古公园赏花,帝国剧院听戏,到丸之内观赏千代田城的城门与护城河,有时是乘车,有时是走路,电车与火车也都坐过,就算没有告白,成为恋人,两人间的关系也超过了普通朋友,到了可以介绍家人的地步。   一期被弟弟们缠了很多次,让他把五位小姐带到家里来做客,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一次是用了感谢她照顾鲶尾后藤的借口,邀请她来参加聚会,一次性把所有弟弟们见齐。   「鲶尾和后藤一直蒙受您家的恩情,信浓也常常去府上打扰,感谢您的关照。」   租来别墅的客厅里,一期向五位小姐行礼道谢,又为她介绍其他弟弟:「药研您以前见过,这是骨喰,和鲶尾是双生子,这是厚、乱、平野、前田、博多、秋田和退。」   围成一圈的弟弟们随着他的介绍一一行礼问好,他们统一穿着学习院的学生制服,海军服式的竖领内露出一线雪白的内领,看上去既凝练又优雅。唯有前田比较特殊,制服外加了一件金铜樱花纽扣的小披风,让人能够凭衣着一眼分出他和平野。   「抱歉,一下说这么多可能很难记住,但大家都是很可爱的孩子。」   五位小姐轻轻唔了一声,认着人将没见过的八个孩子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在她看来,这群制服统一,教养里也体现着相同血缘的粟田口们并不难认,平野和前田规矩地戴着制帽,一看就是礼貌恭谨的性格,秋田、乱和退虽然也带了制帽,但戴法上很有个人风格,乱更是将帽子当成加分的可爱配饰,精心扭转一点角度,看上去非常俏皮。其余如骨喰、鲶尾、药研、后藤、厚、博多、信浓都把帽子放到了一边。因为帽衬里的菱形白布片上写着各自的名字,倒也不用担心会弄混。   「诶……」   一次被记全名字的制服少年们发出微微的惊叹声,如已经相熟的信浓更是亲昵地靠到她身边,无比自然地抱起她的手臂,将脸埋在她胸口。   (他平时就是这么在五位小姐家做客的吗……)   同窗半年,连五位小姐的手都没碰过的一期心情复杂,觉得有必要重新教导弟弟的礼仪。接着他发现毫不怕生的乱用女孩子之间才会谈起的话题很热络地和五位小姐聊上了,就是怯生生躲在兄弟们身后的退也被五位小姐一脸温柔地摸了摸头。   (和我说话的时候从没用过这么温柔的态度。)   一期心里吃味,但过了一会儿,看着被弟弟包围的五位小姐白皙精致的侧脸,他又觉得宛如暮春时节饮了三两盏薄酒,从身体到精神都被酒香浸润,染上微微醉熏。   看上去就像一家人一样,不是吗?   「party~party~」   无论一期怎么想,聚会照常举行。   同来做客的物吉被安排在五位小姐右手边的位置,另一边则被仿佛粘在五位小姐身上成为固有挂件,拽也拽不下来的信浓占据。   一期看了一圈,本想在五位小姐对面的位子坐下,照顾客人,结果被换上小裙子的乱笑嘻嘻拉到钢琴边,用悄悄话的声音叮嘱:   「音乐是恋爱场上无往而不胜的利器,大家这次租别墅特意选了有钢琴的人家,一期哥好好把握机会,用优美的琴声把五位小姐拿下吧。」   「恋爱场利器……我不记得有教过你们这些。」   「靠一期哥来教,岂不是念到大学连心上人的手都摸不到。」   「那、那是出于对对方的尊重,现在的人就是太轻浮了。而且乱为什么会知道?」   「随口说的,居然真没摸过啊。」   「乱!」   穿小裙子的弟弟对他的怒气不以为意,笑嘻嘻地跑到五位小姐身边,贴着她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一期只看到五位小姐先是露出倾听的神色,随后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在与他视线相接时微微一笑。   心跳全乱了。   他垂下头,掩饰脸上骤然上升的热度,同时伸手打开钢琴琴盖。   当时社会上层好慕洋风,除了传统和式乐器,西洋乐器也有接触,钢琴是第一位的。一期寄养皇室期间,皇室为他请了专门的钢琴教师,指法不说一流,至少也精湛到足以传递出高雅气品。   摘下手套,叠起来放在一边,他用力握了握在五位小姐视线下而有些僵硬的手指,吸一口气,指尖落上冰冷的黑白琴键。   先弹的是舒伯特的《鳟鱼》,基调浪漫愉快,华丽明朗,为了更符合聚会的气氛,不要太拘束,他又弹了一首在东京各影院上映了一段时间的德国电影的插曲。   寄样在细川家,受到细川家艺术气息熏陶的乱落落大方地施展歌喉,跟着旋律开口歌唱,歌声悠扬浪漫,悦耳动听,坐在他身边的粟田口们没他那么大胆,一开始只是跟着他轻声哼唱,或是用手轻轻打着节拍,渐渐到了经典的副歌部分,歌词和旋律都耳熟能详,于是声音也随之大了起来,整整齐齐并坐歌唱的样子宛如教会的唱诗班般纯洁可爱。   一曲终了,统一穿着学生服的粟田口们啪啪鼓掌,受邀来做客的五位小姐与那位薄香色头发的贞宗也鼓起了掌。   一期合上琴盖,回到众人聚坐的沙发边。   这时候的位次和他离开前已略有不同,简单地说就是原本坐在外围的乱现在越过信浓和物吉,如被主人抱着的洋娃娃一般直接坐到了五位小姐腿上,享受着侯爵千金柔软馨香的大腿和怀抱,用实际行动展示了音乐在异性面前的巨大魅力。   「您的声音真好听,就像纯洁透明的水晶清脆相击,又像清澈的泉水在山涧里泠泠流动。」   靠在五位小姐怀里的乱把制帽拿在手里,仰着头开口赞美。   五位小姐拍了拍他的脑袋:「比不上你嘴甜。」   这种甜腻腻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自己的存在有点多余……   「怎么了?」   正在怀疑人生中的一期抬起头,却发现五位小姐问的并不是他,而是抱着小老虎怯生生坐在一边的退。   「不……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有点不安……我在努力安抚它们……」   五位小姐的声音比起和他说话时已经放柔了几分,但退还是一副十分弱气的,快要哭出来一样的语气。   「这是小猫咪吗?花纹好像老虎啊。」   「猫……是猫科……很乖的,不会吃人……」   常人不会想到有孩子会把老虎当宠物养,退在学校里也一直宣称这五只小老虎是长着虎纹的猫咪,不过,对着看上去颇为精明的五位小姐,退不由自主慌了神,差不多是不打自招。   「是吗。」   五位小姐微微抿起唇,专注打量着不知为何躁动不安的小动物。而对着她这种聚精会神的视线,退几乎要哭了出来:「真的……不会吃人……」   药研适时地伸手揉了揉小老虎的头,问她:「您想到什么了吗?」   「但愿是我多心。」   五位小姐的表情越发沉静,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秋天的高远天空中,向来给人优雅之感的鸟类有如受惊一般四处乱飞:「保险起见,先到屋子外面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牙晓、准拟佳期如梦、小铃铛GN的地雷,停更这么久一回来就收到地雷,感觉非常不好意思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不过,如果超过十点就不要等了,明天起来看吧 ☆、大正浪漫·陆   夏目漱石的外孙,著名作家半藤一利后来如此评价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   「这场大震灾中,日本失去了全部的好的东西。」   不过当时的人们并不知道自己正站在历史急转直下的拐点,只是单纯地为了活着这一简单目标而努力着。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   三层高的别墅剧烈摇晃,尤其是二层和三层,摇动的幅度与屋内梁柱扭曲变形的声响让人肝胆俱裂。   几乎前脚刚出别墅,后脚就开始猛烈地震。   逃到空旷庭园里的一行人惊魂未定地看着大地在大自然的巨力下来震动,本该给人安全感的别墅现在宛如孩童的玩具一样来回摇晃,又宛如一叶颠簸在狂风怒涛中的小舟,脆弱不堪。   「都在吗?」   一片凝滞的情绪中,五位小姐仿佛水晶玉石敲击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尽管还要物吉扶着,在晃动的大地上连站都站不稳,但那沉稳不迫的态度还是如汪洋碧波中的岛礁般稳定可靠。   「是,都在。」   一期勉强凝聚精神,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动身撤离的时候地震还没有开始,粟田口的孩子们非常有秩序地听从哥哥的安排,相互照看着撤出别墅。不论精神状况如何,至少是一个不少,毫发无伤地聚在庭园里。   「这就是地震……」   大约三十秒之后,震动停止,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众人的梦境。乱退后一步,喃喃自语,他旁边的兄弟们也和他差不多,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周围。   「这样算是结束了吗?」   「先别乱跑,理论上还有余震。」   五位小姐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冷静,缺乏感情起伏,这种时候听来却显得无比珍惜可贵,充满让人依赖信任的安全感。这半年来在奢华浪漫的和平环境里养成的雍容柔和气息仿佛一层无形的薄纱,在地震中顺从重力整体滑落,再次露出她刚从西欧回国时那种传自风云激荡的维新时代,锋芒毕露的冷彻干练。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有些安然无恙,有些散架崩塌的别墅群,又将视线落回身边的少年们,一一确认他们的状况。   「宠物都带出来了啊。」   目光滑过紧紧抱着小老虎,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流泪的退身上时,她停了停,没料到他一副怯生生的弱气样子,真正的生死关头却不忘抱着宠物一起逃生:「真勇敢。」   不自觉流露出上位者态度的赞赏语气,却很好地缓解了身边的恐惧不安,同时也让正在流泪的少年没有感情崩溃,而是努力止住抽噎,强打起精神回答:   「因……因为是伙伴……」   「了不起。」   她伸手揉了揉他奶白柔软的短发,得到了一个含着眼泪的怯生生回笑,随后是预料中的余震。   「嘭——」   比第一次更剧烈的摇晃程度,可以清晰看见别墅墙壁上出现一道巨大裂口,每震动一次,就裂开一次,不出十秒,整幢别墅就在众人的视线中积木堆成般土崩瓦解。   一期搂紧了身边的弟弟们,藏起心中的恐惧不安,一边抚摸他们的头和背,一边温言安慰:「没事的,不要怕,已经出来了。」   庭园里都是低矮美观的花木,地震里抖得厉害却没有折断,勉强算的上安全。   间隔很短的两次余震之后,众人又在庭园里等了十多分钟,仿佛是不会再震了。   五位小姐站直身体,很自然地成为一行人中的主心骨,平时会让人觉得强硬独断的命令,这时候只让人觉得冷静果断,可以依靠:「不能留在这里。去我在邻区的别墅吧,那是今年新建的房子,地势比较好,食物、水源、药物也都有储备。」   于是驱车前往五位小姐口中的邻区别墅。   一路上状态比想象中要好,偶尔能看到在地震中坍塌的房屋,与带着家财转移赶路的人们。所幸的是学习院和其他学校一样,没有建在东京市区,而建在人烟稀少土地平旷的郊区,那么剧烈可怕的震感之下,沿路上似乎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员伤亡,道路也还算畅通好走。   宛如受惊小鸟般的粟田口家孩子们稍稍解除紧绷,心理承受能力好一点的已经恢复了观察力,趴着泛黄的赛璐珞车窗向外看:   「路上的房子有的倒了,有的却像没受灾一样。」   「嗯。因为我们在东京的山之手部分,地理上属于硬质土区域,地震的时候土造房容易坏,木造房不容易坏。路上看到的倒塌的房子基本都是土造房,完好建在的是木造房。如果换成下町那一片,因为地理上属于软质土区域,情况就会正好相反,土造房更加抗震,而木造房容易崩塌。」   坐在副驾驶位的五位小姐淡淡回答,平稳的语调与那种了如指掌的态度让车里的不安气氛大大减弱。   「太好了,家里的主屋是木造的。」   「大家应该都会平安无事吧?」   「如果厨房附近有好好做过防火措施,大概连房屋也不会受损,就算没有,以山之手的情况,人员伤亡也不会多。」   真正危险的是京桥、日本桥、浅草那些人口密集的下町区,五位小姐心里想。   地震时间不在夜晚固然让很多人的逃生机会大大增加,但放在正午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时候。因为这一时间段家家户户都在烧饭,地震之后火花乱飞,遇到引燃物立刻就是一场火灾。而工商区与庶民住宅的下町区通称八百八町,整整齐齐比邻而建的町长屋全是容易点燃的木造建筑,一有火星就是接连成片的最好燃料。   本来东京是个火灾频发的城市,平均每三年就要发生一次火灾,政府一再强调防火救火,防火带和消防局分布得非常密集,这些年也算是起到一些效果,虽然小火灾不断,但很快就被隔离扑灭。   这次的地震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首先下町的建筑非常密集,而且又都是软质土上容易崩塌的木造房,地震之后房屋坍塌,阻塞道路,其次埋在地下的自来水管道和煤气管道极有可能在地震中破裂,自来水管道破裂便无法有效地组织消防,煤气管道破裂则是再有效不过的快速助燃。   更糟糕的是,八天之前总理大臣急病去世,整个国家其实是处于「首相不在」的紧急事态中。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糟糕的事情都喜欢挤在一起发生?)   (越是艰难困苦遭受厄运的危难时刻,更坏的事情越会到来?简直就像一场噩梦。)   五位小姐握紧手指,白皙精致的脸上忽然失去血色。   (不,或许地震前的繁华才是做梦。)   (维新志士咬紧牙关拼了命的四十年努力,果真就能让这个狭小落后,在世界上没有任何地位的国家一跃而变身世界强国,过上和平繁华的日子吗?)   (回到日本的这半年所见到的景象确实歌舞升平,欣欣向荣,国民的文化水平大幅提升,涌现了大批文豪,社会舆论开始讨论对个体的尊重,政府摆脱军费负担,有预算来进行各项基础设施建设。举目所见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向往和充满浪漫的乐观精神,每件事情都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和自己在国外,从明治那一辈人口中听到的景象相比,这种歌舞升平的浪漫景象不正像维新志士带来的短暂美梦一样吗?)   不期然的,五位小姐联想到那一日在帝国剧场观赏的歌舞伎剧中的念白——   「就这样,这一家族灭亡了。纵观全局,甚至令人觉得,丰臣家的荣华富贵,犹如秀吉这个天才所带来的一片五彩浮云。 」   自己所喜爱的这个时代,或许也正是维新志士们所带来的五彩浮云而已。   「——?」   左手上忽然多了温暖的热量,是什么人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并坚定而用力地揉了揉,将她紧攥到几乎将掌心掐出血的手指强行展开。   五位小姐愣了一下,侧头看向旁边的驾驶座上,专注地看着前方,却只用单手握着方向盘的学生服青年。向来给人温和秀丽之感的眉目微微凝着,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甚至还有些僵硬。   「……」   沉默一会儿,她脸上血色恢复,开口时的语气一如平常:「我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20896471GN的地雷 虽然这章的地震有历史原型,不过正如之前的声明,还请当做架空来看。 原本想控制在这章结束,结果字数写超了,只能拆成两章发QWQ 评论还是稍晚回,等我把更新写完 ☆、大正浪漫·终   相对千代田城东边的下町地区,西边的山之手区原本就是寺社领和幕府重臣居住的地区,很多庭园占地数千坪,既地广人稀,建筑质量也与粗制滥造的町长屋不可同日而语。   五位小姐口中的别墅占地面积并不像她家在山之手的本宅那么广阔,但是简洁实用的建筑风格与五脏俱全的屋内陈设一看就知道是属于五位小姐私人别墅。   经过一次本震,两次余震的洗礼,这幢和洋结合的双层别墅除了蒙上一些地震中飞扬起来的灰尘沙土,整体结构完好无损,看上去就像独立于时间外的奇迹仙境。   「不要拘束,进来吧。」   走进别墅的五位小姐比之前更加平静,神情宛如在图书馆的读书室里翻阅文卷一样安宁沉静。   用过去武家的说法,就是大将之风。   无论一期也好,粟田口家的其他孩子也好,包括跟随在五位小姐身边寸步不离的物吉,对她在地震急变中所展现的这种沉着风度本能地产生亲近恋慕之情,听她从容不迫地下达指令。   「物吉去检查一下电话、电灯的线路和煤气、自来水的管道还能不能用,鲶尾后藤去把储藏柜里的点心盒子拿出来,招待一下你们的兄弟,我去楼上安排房间。睡通铺可以吗?」   最后一句是对着一期问的。   他犹豫了一下,看向站在楼梯上回头的五位小姐:「可以睡在一楼吗?」   这个建议出乎五位小姐的意料,不过很快得到了她的认可:「的确是这样比较谨慎,万一事情发生变化,出入进退都方便。就把客厅腾出来铺床好了,本来也是大广间,铺上被褥就可以睡。不要都站着,到沙发上去坐吧,中午不是也这样招待我吗?一期君跟我来一下。」   有条不紊地安排完,她继续往上走,进入向北的书房。   房门上上着锁,因此也没有佣人进去收拾,她从袖袋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里面的书架和书还是好好的,只是桌面上几样摆件跌倒下来,摔在地上。   一期和她一起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摆好,同时听到她在身边问:「这里养了信鸽,要不要给千代田城写封信,报个平安呢?」   连信鸽都……   一期愣了愣,向她道谢:   「如能报信再好不过,麻烦您了。」   「不必客气。」   正式的书信不能使用钢笔和格子纸,只能用毛笔和卷纸。一期沉思了一会儿,低头下笔,在卷纸上写了一封礼仪恭谨的平安信,等墨干了以后小心折叠起来,交给五位小姐。   虽是给皇室的信,措辞上有诸多要求,但对一期来说是写惯了的东西,停笔时反而比五位小姐还早些,以至于五位小姐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这样就可以了吗?」   「是,已经斟酌仔细了。」   面对那么可怕的天灾仍能面不改色,这会儿却为了这点小事而吃惊,真是非常可爱。   不合时宜地,一期心里这么想着。   自地震发生起一直紧绷僵硬的五官柔和下来,露出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浅淡笑意。   ◇   下午刮起大风。   鸣笛般尖锐的呼啸声在窗外一阵接着一阵响起,每一声都有着让人惶恐不安的力量。   所幸的是之前放飞的信鸽已经返回。   「别太担心,山之手的受灾情况并不严重,你们寄养的人家应该都还安全。别墅里储水和食物很充足,消息也已经传递出去,等过了今晚,太阳出来以后会有人来接应,到时候看情况决定要不要转移到关西避难。」   收到的回信五位小姐并未将信件公开,而是阅读之后很自然地折叠起来塞进口袋。   一期估计信里有些不太好的消息,从袖子底下悄悄握住她的手,传递无声的支持。   五位小姐的睫毛仿若蝶翼般颤了颤,她没有挣开他的手,而是若无其事地询问来借住的少年们:「快八点了,要玩一会纸牌吗?」   「……」   一期一时竟拿不准她是想用纸牌让人放松还是讲冷笑话让人放松。   「我想,不如先睡一觉吧。」   不管她是认真提议还是在讲冷笑话,屋子里的不安气氛渐渐消退,药研先恢复过来,成熟稳重地开口建议:「兄弟们也都累了,休息好才有充足的精神应付明天。」   「这样最好不过。」   五位小姐点点头,停了停,又举起手上的纸牌盒:「真的不玩吗?我可是很擅长的。」   这一次,连一直很拘谨的平野和前田都忍不住露出笑容,一期忍不住直接从她手上把纸牌盒抽走,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您也好好休息吧。」   「诶……」   屋外狂风怒号,声势惊人,这幢宽敞的双层别墅却不摇不晃,梁柱笔直,给人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心感。   一期看着弟弟们一个个钻进被褥,为他们一一掖好被角。骨喰向来话少,一路上都很安静,得到什么吩咐便一丝不苟地照做,这时候也安静地盖着被子,神色平静。鲶尾比他开朗一点,把抱着小老虎的退拉到自己身边睡下,每当大风刮过的时候便哄着他说「不怕不怕」。药研、后藤、厚和乱在弟弟里属于较年长的一辈,性格也相对成熟,参差着与平野、前田、博多、秋田被褥挨被褥地睡在一起。   与兄弟们不太熟悉,又在五位小姐面前惯受宠爱的信浓睁着眼睛,对着窗外剧烈摇晃的树影看了一会儿,转身钻进五位小姐的被子,整个人如小猫一样埋在她怀里。   「太失礼了。」   安排好其他弟弟们的一期一边道歉,一边把这个弟弟从五位小姐被子里拽出来,塞回他自己的被子掖好。   但他刚转过身,这个红发的弟弟又无声无息地揭开被角,顺着缝隙钻了过去,紧紧搂住了五位小姐。一期顿时一阵头疼。   「没关系,就让他在这里吧。」   「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比起道歉,道谢比较让人舒服。」   「……是,感谢您的温柔。」   终于,一切安排妥当。一期吹灭屋子里的提灯,在弟弟们之间的铺位躺下,拉上被子。   窗外的风声依旧很大,每一次剧烈的呼啸都像要将这个世界狠狠打碎。但在这座小小的别墅里,在五位小姐的身边,他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感觉到平静。仿佛无处安放游荡不定的灵魂终于找到归宿,失去另一半的世界回复完整。   ◇   帝国大学恢复上课以后,两人在校外租了一间公寓,既是辨析答疑,讨论法学的交流地,也是两人避世的温存之地。   这几年里局势越来越坏,五位小姐也越来越忙,偶尔来了也不再是两人一起的温书辨析,而是独自疲倦地卷进被子,精致端丽的面容微微凝蹙。一期不忍心打扰她休息,往往是侧身把她抱在怀里,一边用体温传递温暖,一边抚摸她的头发或是背部,看她在自己的抚慰下渐渐放松表情,露出孩子般纯真美丽的睡颜,心情也被感染地温暖起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也越来越少。   计算时间,已经有整整两个月没在公寓里见过五位小姐,所以,当看到摆放在玄关处的黑色女式皮鞋时,一期甚至有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回来了……吗……   他在客厅里环视一圈,先是去了两人的卧室,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和他出门时一样,于是他又转身走向北面的书房,脚步急促。   到了门口,手指握上雕花的黄铜门把的瞬间,一种没由来的不祥预感向他袭来,仿佛只要一打开门,有些东西就会再也无法维持。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等待那种难言的晕眩感从头脑中稍稍褪去,这才定下心转动门把手。   室内光线并不强烈,午后的阳光透过缀着花边的白窗帘撒入室内,照射在侯爵千金绸缎般披垂在身后的黑发上。   刹那间时光倒转,回到刚进入帝国大学那一年的图书馆顶楼,坐在格子窗边读书的侯爵千金孤身一人,沐浴在透明的阳光下。寂静的香气顺着微风飘逸过来,令人想到夜色里幽然盛放的深山樱花。   「回来了吗?也好。」   水晶般清澄透明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打破了时光的魔咒。五位小姐收回抚摸书脊上金色书名的手指,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把晕着光泽的黄铜钥匙,向他摊开。   有一段时间里,她很喜欢穿女学生的二尺袖和袴装,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又换回了第一次出现在他视线内的那种修身西服,气质也恢复了刚回国时的冷冽锐利,仿佛这两年的生活从她的人生里整段擦除一般。   一期动了动嘴唇,听见自己干涸枯涩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   放满精装书籍的书架静静矗立,置身其间的五位小姐半转过头,精致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美:   「梦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正篇终于写完了,如释重负,精疲力尽。 还有一个隐藏HE结局,看过七夕篇的应该知道走向,不过,因为想为大正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所以还在斟酌修改。 平安京门槛并不比大正低,但这次想单纯讲故事,所以去读了一阵儿童文学,捏了一个小学生也能看懂的全新设定(。 地址戳专栏里的[综]今昔物语,攒了一点,大概周日或者周一会开始更,然后日更一段时间 写惯了历史同人,写这一篇的时候也把习惯带了进来,不知不觉就写偏了,随着兴趣卖起安利,其实都是该放在中日交流版块的内容,而不是同人小说里。 在这种情况下收到的每篇评论,每次点击都有种额外赚到的感觉,在错误的地点遇到了同好的人,真是意外之喜。 新文在努力尝试单纯讲故事,喜欢的安利和考据全部分割出来放进注释部分,算是对这种意外喜爱的回报。爱你们。 至于注释比正文长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吧,啊哈哈哈 ☆、帝都春雪   天气很好。   万物沐浴在澄澈的碧蓝之中。   年轻的议员站在喷泉池边,五官精致,皮肤白皙,披垂在修身西装上的黑发闪耀着绸缎般的光泽,令人想起黑白琴键下流淌出的乐曲。   「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大小姐……议员先生想要取回证据,那么恐怕要去一期哥那里交涉。」   「非常重要的情报,简直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药研。」   「不,该说感谢的是我。」   鸦羽色头发,紫色眼眸的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语气出乎他外表的成熟:「议员先生为人诚实正直,却相信为政时需要借助武力或腐败——对这种做法或许世人会有不同的评价,但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   「我不知道大小姐是否还记得,也不知道一期哥怎么想,但我始终记得大小姐在那一天给予的温柔抚慰,此生难忘,永生难忘。」   他微微弯起紫水晶般的眼眸,流露出怀念的神色,称呼从议员先生变回了往日的大小姐:「回忆一旦刻下,就会影响未来,伤痕一旦产生,就会留下创口。那个天灾人祸并发的日子,大小姐带来的安全感有多宝贵,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大小姐是我的恩人。」   「言过其实了。小石川区离震中很远,本来就不是重灾区。而且你们兄弟都很能干,即使没有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果然,大小姐这样内心强大的人是无法理解的,那种安全感上的本质差异。」   紫眸少年洒然一笑,与他纤细外表不符的成熟感让他别具魅力:「不过大小姐这个一提起给别人的帮助,就用冷淡来掩饰害羞的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啊,真是可爱。」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更何况出自一个少年之口。   年轻的议员怔了怔,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总而言之非常感谢你的情报,帮大忙了。」   「别这么说。本来想在证据落到一期哥手里之前截住给您的,但是没来得及,只能靠大小姐自己去取。现在的一期哥连我也看不透他的想法,如果大小姐掉以轻心的话,或许会输也说不定。」   「明白了,我会注意。」   一群白鸽扇着双翼,从喷涌着闪耀晶珠的喷泉池边掠过,零星有几只穿过两人之间,在视网膜里落下轻盈美丽的影像。   两人静静地看着白鸽从身边倏忽而过,飞上碧蓝的天空,不久,议员先开口:「如果有事找我的话,拨办公室和私宅的号码都可以,秘书和管家那里我都交代过了。」   她递了一张写有号码的纸条。   少年大方收下,放入口袋,随后提出一个要求:「不早了。作为分别的礼物,议员先生可以抱我一下吗?」   「这样吗?」   议员有些意外,但还是如他所说地轻轻抱了抱少年,纤细修长的体格让人难以相信里面能承载那么成熟稳重的灵魂。   「嗯,这样就可以了。」   少年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神情爽朗洒脱,宛如初秋的天空:「议员先生的怀抱还像四年前一样温暖呢,可以了。」   ◇   本乡区,故家屋区。   门铃响到第三声的时候,紧闭的门扉从内打开。   「有什么事吗?」   宛如高峻山峰上流淌的清澈溪流一般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出现在视线中的青年有着与声线相一致的俊美外貌,青蓝色发丝柔滑顺服,蜜金眼眸色泽温暖,五官线条给人既精致又柔和的感觉。   没有工作的休息日,他穿着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灰色衬衫与黑色西裤,言行举止礼仪周正,自然流露出疏远的距离感与威严感。   「好久不见。」   不告而来的议员偏了偏头,露出盛夏叶缘洒落的阳光般的笑容:「一期君。」   「就算不念及交往两年的感情,只看在同窗四年的份上,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不是也有点失礼呢?」   面对僵直地站在原地,仿佛头脑中一片空白的青年,议员先生闭了下眼睛。睫毛再抬起的时候,她恢复一贯的从容冷静,像进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走进客厅,在衣帽架前脱下黑色西装外套,挂了上去——这是两人交往时期租下的狭小公寓,格局和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屋内的陈设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站在公寓里的两人已不复当年。   「请您出去。」   站在客厅中央,将房间环视了一圈之后,被称为一期君的青年终于回神,开门时的沉稳柔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冬季节的冰棱一样冷峻严厉的声音:「即使是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的议员先生,闯入他人私宅也没有法外特赦权可享,请您做一些符合您身份的事。」   「在此之前,有样重要的东西需要向一期君取回。」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是昨天傍晚交到一期君手上的东西,我想只要提醒一下,一期君一定能想起来。」   议员先生低头整理了一下手腕上的表带,语速不急不缓,条理清晰而富有情理:「如果那件东西被公开,不仅我的仕途将到此为止,很多人的命运也将就此改变,无论如何,我非得取回那东西不可。」   空气陷入凝滞。   昔日的恋人,如今的检察官握了握手心,本给人以柔和之感的五官紧绷着:「您好像认定了我会同意,没有考虑过我会拒绝。」   「因为那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我必须得到。」   「所以就连学生时代的感情也可以拿来利用,当成砝码随意使用吗?」   维持在表面的薄冰被打碎。   青年那从她进门起变得冷冰冰的声调忽然颤抖,听上去像是充满情意,又像是充满怨恨。   「打开门看到您的瞬间,我心里竟然对您抱有期望,期望您是要回来……」他哽咽了一下,声音里含着仇恨:「然后您亲手毁了那一切,连一点幻想都不留,甚至连我仅剩的回忆都要夺走。」   幽静的香气随着接触时间的增加渐渐侵染到感官。   议员先生觉得有些熟悉,于是下意识地暂停思考,检索了一遍记忆。   那是……   她在学生时代使用的香水的味道。因为是比传统熏香浓郁很多的法国香水,所以做了议员以后弃置不用,换成了更加清冽冷淡的香型。   然而,无论法国香水再怎么浓郁,在她走了那么久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留存至今,只可能是他在她走后自己去购买了那款香水,洒到他们共同生活过的房间里,洒到曾经沾染她香气的物品上。   四年相处留下的所有回忆呼啸着灌入脑海。   早春的日比谷公园,夏夜的帝国剧场,恢弘壮丽的千代田城护城河,有着红门与金黄色银杏树的东京帝国大学,还有,相互依赖,一起度过了两年时光的这间公寓。   明明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   为什么却回忆起刚回国不久,大家意气风发,一起畅谈人生理想,坚信未来甜蜜美好,尽在掌握的时代。   「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   她闭上眼睛,阻止那些让自己变得软弱的感情流露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本就处在临界点的青年这时候突然将她拉进怀里,用称得上粗暴的动作按住她的后脑,用力亲吻她的嘴唇。   仿佛是裹着闪亮包装纸五颜六色的糖果,带着让人神经颤抖的甜美,心灵被激烈地搅动着,宛如琴弓下的颤抖紧绷的琴弦。浓郁的法国香水的气味再一次蔓延上来,缠绕在单薄的夏衫上。   「您依然爱我。」   再分开时两人都有些气喘,他用肯定的语气贴着她的嘴唇如是申明,蜜金色的眼眸微微湿润,却惊人的闪亮。   「别说这种蠢话。」   议员有些无法忍受相贴的体温,不快地皱了皱眉,抽身离开。   「为什么您总是要把自己装成坏人?」   他握住她的手,温暖坚定,一如当年:「因为您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所以就要把所有温暖的东西都推开,独自留在冷冰冰的世界,用来惩罚自己吗?」   冷不防被戳中想法。   议员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完美的伪装露出一丝裂缝,但她用冷静乃至冷酷的意志强行无视了那道声音:「用好坏来界定政客,检察官先生是小孩子吗?我和检察官先生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果决斩断的正面否定让青年的脸色略微发白。   但他依然没有松手,而是握得更紧了一点:「议员先生自认是大人,那就拿出大人的态度不要逃避,认真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如何?」   「你说逃避……」   「不是逃避吗?」   他神情严肃,蜜金色的眼眸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回避:「乱步先生的新书您读了吗?上面的签名我很喜欢——『现世皆梦,夜梦方真』。您走的那一天说梦醒了,把四年的大学生活定义为梦境,毫不吝惜地从人生中无情擦除,回归您原本的人生轨迹。但我倒认为那时候的您才是真正的您,是撤下伪装,展露出真实自我的您。」   最后,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她的手,与她有些颤抖的十指紧紧相扣:「我想成为您的理想,也想温暖把自己装成坏人的议员先生。所以,等我成长到能让议员先生再无后顾之忧的时候,议员先生可以嫁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鹤音、苹果和山楂片、准拟佳期如梦、东南枝四位菇凉的地雷。 HE万岁,到此为止大正算是正式写完啦,正文再有一章,交代一下进入大正篇的原因,名物帐就可以结尾了,平安卷的转入新文,按新设定来。 附上大正篇的构思和参考说明。 全篇线索 随露凋零,随露消逝,此即吾身。一生往事,宛如梦中之梦。(露と落ち 露と消えにし 我が身かな なにわのことは 夢のまた夢) 现世皆梦,夜梦方真。(現世は夢、夜の夢こそまこと) 从「人生如梦」,到「梦中展现的才是真实自我」的观念转变。 帝都春雪-题意 雪落而明治渐远。(降る雪や明治は遠くなりにけり——中村草男) 春雪。(『春の雪』,三岛由纪夫长篇小说『豊饒の海』中的第一卷,依次为『春の雪』、『奔馬』、『暁の寺』、『天人五衰』,典出「浜松中纳言物语」的梦与转生物语,描述大正时代的代表作品。) 大正的前十年虽然浪漫,但对比明治,整体上给人一种冰冷清澈的雪的意象,取作结尾的标题。 参考资料一览 昭和职业绘尽 和田三造 / 坂上之云 司马辽太郎 / 心 夏目漱石 / 伯爵之钗 泉镜花 / 春之雪 三岛由纪夫 / 友情 武者小路实笃 / 细雪 谷崎润一郎 / 女生徒 太宰治 / 光·风·梦 中岛敦 / 权力的艺术 (历史的镜像) 乔恩·米查姆 / 菊与刀 鲁思·本尼迪克特 / 特搜检查 鱼住昭 陈鹏仁译 / 報告書(1923 関東大震災) 内阁府 中央防灾会议 / 史料にみる日本の近代 国立国会图书馆 / 大正文化 竹村民郎 欧阳晓译 / 重新发现大正时代 日本期刊观察 苏枕书 人生轨迹参考 徳川義親 / 徳川圀順 / 鳩山秀夫 / 三宅正太郎 / 長岡春一 / 牧野良三 / 穂積陳重 [*]一期登陆语音,太阁辞世句,取大阪城天守阁收藏版本:「つゆとをち つゆときへにし わかみかな なにわの事も ゆめの又ゆめ 松」。 「なにわの事」指代有分歧,汉字可为「浪花?浪速?難波」,大阪地域古称,但也有人认为,按秀吉过去写信的习惯,「なにわ」应该是所有、一切的意思,并且照应前文的「わかみかな」。综合考虑,这里取后者。 ☆、第十九   醒来的时候已在本丸。   手被人握着,手背温暖而掌心冰凉。德川理偏头看了看床边,身着华美军服的青年正一脸担忧地注视着她。   「您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先喝点水?」   怎么说呢。   在江户的记忆和在大正的记忆交织着绞在脑海,如今再看到他这副身穿军服的样子竟有种遥远的怀念感。   「体温正常,灵力稳定,如果大将没有哪里不适的话,应该是没问题了。」   一旁紫水晶眼眸的少年披着白大褂,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语气成熟地给出诊断结果。   德川理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复又睁开,看向药研:   「我觉得一切都很好,除了心情很差。」   「哈哈,那看来是没事了。」   药研就着记事板在手里的病例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做好记录,随后向她挥了挥记事板,动作洒脱:「任务的事情一期哥解释吧,我去把大将醒了的事情告诉大家。」   目送短刀身太刀心的少年离开执务室,德川理转过头,看向近侍:「任务?」   「是政府新实装的仪式准备任务,现在状态已经从未完成变更为完成了。」   一期取过放在床边的白手套戴上,走到办公台前为她倒了一杯茶,又将从政府取回的任务表一并递交给她:「刀剑的命运全看主人如何使用。先次极化是凭借与原主人的羁绊,前往原主身边修行,解放本来的实力。这一次是依靠与现主人的羁绊,经由现主浄拭砥砺,解放等级上限。您之所以会记忆全失,置身于虚幻的江户时代,或许是因为您无意中达成这项任务的全部前置条件,直接触发了任务事件。」   德川理一边听他报告,一边低头浏览政府的公文,闻言扬了扬眉毛:「失去记忆也是任务要求?」   「政府没有明文说明,但推断下来概率很大。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已经实装的任务场景分为平安和江户两个时代,平安期锻造的刀剑归属平安时代,以后锻造的刀剑归属江户时代。您触发任务时的近侍是我,所以进入的是江户时代,符合升等条件的刀剑——如我和弟弟们——均失去记忆,而平安期锻造的刀剑因为升等环境不在江户,所以保留了对您的记忆。」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一期、后藤、萤丸这些镰仓时代锻造的刀剑都不记得她,而生于平安时代末期的鹤丸却记得她,还提醒她身处的世界和极化的世界很像。   德川理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种解释,又翻了翻只有审神者才能看到的刀帐,开放到一百五十的等级上限和跨越九十九,迈入一百的等级赫然在目,各项属性也突破界限,上涨不少:「已经一百级了啊,恭喜。」   「全赖您的悉心栽培,不胜感激。」   「不用这么客气。这个是?」   她展开手掌,进入大正前的那一晚,太刀放入御守袋交给她的雪花坠饰赫然跟随着出现在掌心,触手冰凉,光泽莹润。   「契约之证,与您羁绊提升的证明……政府的文件里是这么说明的。」   他伸手覆到心口的位置,一阵微微的光芒后,与她掌心那片坠饰一般无二的雪花出现在他手中:「等级上限解放的那一天出现在身边,仿佛天生就是属于我的一部分一样。」   「原来如此。类比起来说的话,在江户的经历是前置任务,每把刀的达成条件各不相同,而一旦有一把达成前置任务,就能进入下一阶段。在大正的经历就类似你们极化时在原主身边的修行?」   「就付丧神所了解的情况是这样,更详细的情报或许要您向政府交涉。」   谈及大正,他的语气客观事务,仿佛政府官员例行公事的公式化口吻。   德川理瞥了他一眼,支起下颌翻阅积压的公文。   如果类似极化的世界,那在大正经历的生活大体也类似黄粱一梦,或者不同时间线下的异种可能。   虽说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一切顺利,但是回想起来还有点冷汗。   昙花一现的大正和露落露消的丰臣家天下过于相似,她和对方所处的角色位置也非常微妙,假如她保有记忆,或许会因为他刚来本丸时那种囿于梦魇的忧郁状态,而对他能否顺利走出阴影产生怀疑。   然而在大正的最后一日,那个「夜梦方真」的反击真是精彩绝伦,让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雪花造型的契约之证既是大正时代的凝结意象,也是大坂城烧身回忆的克制物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真的挺适合他。   「主殿。」   过长的沉思之后,耳边忽然听到近侍的声音。德川理微微转头,接着便见身着华美军服的付丧神在床边单膝跪下,轻轻托起她的右手贴到唇边,在她指节上印了一吻。   「……」   「对主人有用是刀的存在意义,也是刀的幸福所在。您是我的主人,我是您的刀,向您献上忠诚,献上一切,希望得到的是您的爱惜与重用。一直以来承蒙厚待,不胜感激,今后也请您尽情地使用我。」   虔诚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蜂蜜色眼眸静静凝视着时间政府委任的审神者,同时也是此身认定的主人。   被望着的审神者宛如被按下静止按钮一样停顿了数秒,忽然抽回自己的手,白皙静止的脸上显出有点严肃的神情:「那是当然的吧。难道你还想偷懒吗?」   ◇   和本丸里的付丧神打过照面,交代了一下政府的新任务和她的安排之后,很快到了夜晚。   换上内番服的近侍抱来一床被褥,换掉了原本铺在榻榻米上的被褥:「仪式准备任务的报酬从政府领回来了。」   「哦,新家具吗。」   时间政府在任务奖励里的送家具并不是第一次,德川理没有在意,只是看着近侍铺被褥,随口道:「这次送的被褥不错啊,质地虽然普通,尺寸倒是足够,想横着躺也没问题的样子。枕头送了两只是方便替换吗?难得政府这么贴心。」   抱来被褥的付丧神动作一僵,却也没有胆量纠正主人的误解。心不在焉地铺好了「横着躺也没问题」的被褥,本想摆的两只枕头收起一只,放进壁橱。   「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见他铺好了被褥还没有走,德川理偏了偏头。   「那个……之前……」   好像是非常难以启齿的话题,尤其是在她的注视下,这把刀更加紧张了,好半天才把话说全:「您一个人睡,会不会有点不习惯?」   「且不提习不习惯的问题,你想怎样?」   「我没有任何其他意思,那个,不,总之……」   「我明白了,多谢你的好意,那就拜托了。」   担心她因为从本丸突然陷入任务剧情,从而对本丸产生不信任感吗?虽然没有必要,但在江户都有付丧神守护在邻近,忽然回到审神者空旷寂静的御座所是有点不习惯。   五分钟后。   脱下常服,换上睡裙的审神者抱起及膝高的内番服版本黏土人,裹进付丧神不久前刚铺好的薄棉被。   「感觉还像在江户一样呢。」   她露出微微的笑容,伸手摸了摸黏土青蓝色的头发。   被她抱在怀里,隔着一层睡裙布料贴在温香酥软间的黏土流下悔恨的泪水。   早知道这么轻易被许可留下一定有问题,没想到两次栽在了同一个套路下。   他低下头往被子里望,在梦里温软美丽的议员先生还是那么温软美丽,可是被困在黏土人的身体里,不仅什么都做不了,连幻想的权利似乎都被禁止了。   就像人类在饥寒交迫的环境下根本提不起其他心思一样,被塞进黏土人身体里的太刀的付丧神也升不起任何不纯洁的想法,只能任由心情愉快的主人这里揉揉那里捏捏,像洋娃娃一样被揉了个遍。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注意到黏土在流泪,德川理停下捏他脸的手,担心地看着他。   「可能是……太高兴了……」   「这样啊。」   圆圆的小脸,水润润的大眼睛,脸上还有些哭泣留下的红晕和泪光,德川理的内心完全融化了。她轻轻撩开他的额发,在黏土因奇怪而停下流泪,睁大眼睛呆呆看着她的时候,低头在他前额上吻了一下。   如果还在人类外壳里绝对不应该是吻那里。   这一刻,体会到现实之骨感的黏土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埋设的伏笔这一章大部分都解释了,等级上限开放的小脑洞,无CP的大主线剧情之下,一把刀一条支线的设定。玩过舰娘的提督婶婶大概已经看出来了,解放等级上限任务其实是舰娘里的给戒指任务的翻版,婶婶不娶何撩! 设定上有很多不顺滑的地方,行文问题也很多,但不管怎么说名物帐的部分是完结了,感谢一路陪伴。 之后的今昔物语依旧是以虚构任务为主线,一刀一支线的组合式故事,新支线不会像大正这么长,内容也以怪谈、逸话为主,而不再是历史路线。主要登场角色依旧山城刀与相州刀——三条、五条、源氏、粟田口、贞宗、左文字。一期哥和物吉主线里还是会经常出场,不过是在比较中期的位置。 再次感谢一路走来的陪伴,下周一今昔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